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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无论是忙于‘造谣生事’的沈归;还是激昂慷慨的汪大少,说多了都会口干、动多了都会饥饿。于是,两方人马就相遇在了位于河中大街之上的头等饭庄子——会友楼。
当然,沈、汪二人虽然目前做的事情都差不太多,但彼此之间却并不相识、如今的身份阶级也大不相同,就连身边的朋友都没有一个互相认识的人;所以对于有着相同目的‘同志’,也就只能落得个‘相见不相识’了。
平日里,会友楼的一楼正厅,大多来都是些手里有点余钱、偶尔来‘改善伙食’的普通百姓;而中庭露天的花园,也是幽北青年才俊约定俗成的聚会场所。正厅中吆三喝五、花园中吟风弄月,也是会友楼最出名的一道独特风景。
今日,沈归带着他那些江湖上的朋友,包下了整个会友楼的正厅。甚至还有几个乞丐打扮的人,也大模大样地坐在这间幽北头等饭庄之中,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要‘贴身保护少帮主’,可抡起两只筷子来,旁人却连虚影都看不大清楚。
而三北书院的大学长汪诲,今日也带着他那些学弟们来到了‘老地方’饮宴。平心而论,刚刚上了一节‘策问课’的汪诲,并不在乎李、万二位前辈的真实主张;他也不在乎二位前辈有没有暗示自己什么;甚至连在座的诸位学弟怎么看待他汪诲,他也并不在意;皆因为他今日相府之行的最终目的,只是想为即将走上仕途的自己,博取到一些关注度而已。
皆因为汪大少的父亲汪琦汪尚书,一生最为小心谨慎。为官操守虽然还没有达到‘清如水、明如镜’的程度;但若是按照幽北三路的朝堂风气来横向比较的话,也的确当得起‘清官’二字了。而且,这位祖籍南康的汪大人不但为官清廉,还秉持着‘君子群而不党’的处事原则,这就更为难得了。
不过,就连奉京城最大的‘骑墙派’卫安恒,都曾暗中倒向先帝颜狩;而他这位秉持君子行事准则的爹,竟然真的甘于孑然为官,秉公守节。如此的行事作风,虽然称得上是一位道德君子,但哪位官员却都不愿意与他交往。如此一来,哪怕有什么好差事,也自然不会轮到他了。这也是直到现在,汪琦仍然守着礼部这个清闲衙门,庸碌一生的主要原因了。
而汪大少显然与其父不同,他并不是一位甘守君子气节的‘蠢人’。
汪诲自幼便出身于一品大员府上,品貌出落的也算是仪表堂堂、再加上家学渊源、才思敏捷,平日过的自然是天子骄子的日子、课业方面也饱受师长、同辈赞誉;在他看来,自己就像是隐忍磨砺了二十载的一柄绝世宝剑、出鞘则必然见血、舞动则必然留声。如此尖锐的为官方式,即便也许只能灿烂芳华、他也绝对不愿意像父亲那般,先被架在高处、再清清闲闲地供养起来。
所以,当他上完了那一节有些莫名其妙的‘策问课’之后,便骤然意识到:自己等待二十载的机会,终于来了。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眼下刀尖上的乱世虽然已经结束;但随着宣德帝颜狩骤然与世长辞,幽北朝堂之上的乱世也自然拉开了幕布。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相信颜昼在登基之后,会没有引新人入朝的打算;他也不相信在自己声名鹊起之后,会被颜昼这个求贤若渴的新任君王无视。
而他今天表现出来的满怀热情、振臂疾呼、声泪俱下、统统都是达到目的之前的种种手段而已;说来可能有些荒谬,但是在汪诲的心中,他谋划这一切最终的目标,并不只是接替自己父亲的职位那么简单。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欲望——他要取代李登、成为幽北三路权倾朝野的汪丞相。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仿照青年时代的李登,学着他广结名仕。他无比坚信,只要自己能笼络住三北书院的这些仕子之心,那么未来幽北朝堂上的那些‘学弟官员’,还不都唯自己马首是瞻吗?
于是,今日会友楼的后花园一片灯火通明,按照汪大少的吩咐,就连照明的蜡烛,都是能够发出香味的高级南康货。
此时的后花园中,空气中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桌上也摆满了色味俱佳的糕点美食、每个人面前还是放着一小壶挂着水珠的冰镇西域葡萄酿。这种奢靡中带着些缥缈的场面,再加上挂在半空中的那一轮弯月,都在场的世家子弟们,深深的迷醉其中。
不得不说,为了笼络这些同窗的仕子之心,汪大少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
“诸位同窗、诸位师弟!今日我等手足、能够聆听恩师与学长之教诲,实乃求而不得之幸。汪某不才,暂且自称诸位之长兄,想要说些肺腑之言、扰诸位贤弟之雅兴。最初汪某听到恩师、与长宁师兄之言,其实并未觉得如何的振聋发聩;可当汪某回到书院之后,看到那些精致的假山水榭、那石雕兽首的屋顶飞檐之时,这才想通了二位当世大贤的一番苦心……”
说到这里,满面‘悲愤’之色的汪大少,左手拿起了还挂着水珠的小酒壶,右手拿起了一盏透明的琉璃酒盏,双手平举于胸前,向在场学弟展示了一周:
“诸位,汪某今日斥下巨资、聚拢诸位贤弟在此饮宴,并不是因为汪某贪图享乐;相反,汪某是想要诸位贤弟亲眼看看,我们幽北百姓,如今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
说罢,汪大少神色戏谑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暗红色的葡萄酿,先抬手比了比月光、又放在自己鼻尖处、闭上双眼深深的嗅了酒香,而后又发出了满足的一声呻吟,紧接着双目炯炯有神,神色愤恨地盯着那血红的杯中之物:
“如今正值盛夏时节,我们却可以在这会友楼中,喝到冰凉可口的葡萄佳酿,实在难得,实在难得啊!可诸位是否清楚,这冰镇的西域美酒,究竟是怎么来的嘛?”
汪大少问完这句话后,在场的学子纷纷开始解析起了这葡萄酿的玄妙之处。
后院之中的七嘴八舌,也把坐在正厅、与牲口贩子于梁安正在划拳的沈归给惊动了。他向后摆了摆手,直接撩开了花园过道处的一道竹帘,大模大样地‘偷’听起这些学子的高弹阔论来。
当然,沈归撩开竹帘的动作,也十分清楚地落在孑然而立的汪大少眼中。不过他存的就是一份‘出名’的心思,自然也不介意再多一些不认识的听众了。
于是面对沈归这位不速之客的偷听,汪大少非但没有出声驱逐,反而冲着他点头微笑示意了一番。
“诸位所言不谬,这会友楼的葡萄酿,原产于西疆之地。不过,与我们幽北的烧刀子一样,这葡萄酿在西疆当地,也是极为常见的普通酒品。可兜兜转转,横跨了华禹大陆腹地之后,这葡萄酿竟然身价暴增百倍。如今想要品尝这葡萄酿的滋味,最少也得掏出二十两雪花白。为何汪某会说最少呢?皆因为这葡萄酿若是冰镇过后,便还要加上五两银子的冰窖银!”没错,这葡萄酿颜色瑰美、风味独特,在我们这等出身之人眼中,这个价格也还算是公道。不过,诸位贤弟可曾知道,二十两银子,都能够做些什么吗?”
沈归听到汪大少这话,心中骤然一惊!
依沈归此时心中推断,按这位学子的话风来说,只怕他接下来口出之言,可能会让整片华禹大陆,立刻掀起一场滔天巨浪来。
可是,汪大少接下来的话,却显然告诉这位正在听墙根的沈归:他想多了。
“这最好的葡萄酿,在西域当地,也不过两钱银子一壶而已;可就是经过这些奸商几经转手,我们却要花费二十两银子。这两者其中超过百倍的差价,都被那些只知追利逐臭的小人赚走了!你们可曾知道,幽北的普通百姓人家,一年收入也不过才区区二十两银子!”
随着汪大少拍着桌子、声嘶力竭的最后一句怒吼,在场所有幽北学子,顿时义愤填膺了起来。
“诸位瞧瞧,这葡萄酿的颜色,分明都是我幽北百姓的膏血!”……“这些敲骨吸髓的奸商,都是附在穷苦百姓身上的水蛭!”“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些小人趁着两北战争,肆意操纵哄抬粮价、普通百姓很快就会易子而食啦……”
长出一口气来的沈归,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些学子,头脑里塞得都是问号。
当沈归听到学子们开始历数那些‘奸商们’的种种罪状之后,便彻底失去了倾听‘仕子之心’的兴趣。不过,他在放下帘子的同时,也条件反射地发出了‘切’的一声讥讽。
即便志得意满的汪大少并不认识沈归,也不理解他这个‘切’的真实涵义,但这个‘气声词’中间饱含的不屑之意,却还是深深地刺入了汪大少的耳中。
若是平时的汪大少,根本不屑于跟这等‘市井泼皮无赖’一般见识。自己毕竟是饱读诗书义礼的圣人门徒,又是一品大员府上出身的世家子弟,那些深奥玄妙的话题,他们这些俗人无法理解,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但今天,汪大少可是怀着‘团结所有幽北百姓,一起为自己造势’的壮志雄心,对于那位偷听少年的不屑,自然也无法视若罔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