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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南钱庄那驴打滚的利息,就像一只扼在黄家人脖颈上的大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慢慢地扼紧他们的咽喉;黄靖早已仔细的核算过账目,这趟赌上了全家性命财产的马帮,如果能如期抵达南康的话,那么黄家就可以彻底脱离开谛听编织好的牢笼之中;如果延期超过两个月的话,那么光是汇南钱庄的息银,就会把他们的利润压榨到极其低微的程度;如果延期超过百日,那么届时这趟马帮即便安全抵达建康城,他们也只是白忙活了一场;如果延期超过半年的话,那么黄家的老老小小,就会立刻变成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灾民了……
纵观历史,漠北草原所有混乱内战的先例,都只会因为寒冬的来袭而暂时停止;也就是说,黄家商队这一等,至少也要等到飘雪的时节了……
有鉴于此,自打少家主黄原的求援信抵达南康以后,本已进入半隐退状态的黄靖,也不得不重新出山;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腆着自己的一张老脸,访遍了一切可能帮得上忙的老相识。
穷在街头,也没有人上前询问;富在深山,也挡不住远亲登门!这南康之地的社会风气虽然是各家自扫门前雪;但像是《药材黄》这种地位超然的老字号,也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对于那些黄靖的故交旧友来说,眼下这种局面,得罪大厦将倾的黄家,自然要比惹上谛听这个庞然大物好得多!所以黄靖所得到的回复,不是一碗坚硬无比的闭门羹,便是爱莫能助的冰块脸。面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即便自小就已经有所觉悟的黄靖,仍然还是无法避免的感到心寒……
世上的事往往如此,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就在黄靖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私藏一批金银、谋求日后东山再起之用的时候,一个与自家往日里素无瓜葛的帮派,竟然主动找上了眼下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黄家。
这个帮派,平日里做的是外洋生意,不但货物来源渠道极其复杂,而且他们每次跑船所带回来的货品,也是千奇百怪,什么花样都有;所以这种莫名不清路数的灰色帮派,对于专心贩药的黄家人来说,根本没什么沟通的必要。
这个帮派,也是近十几年时间飞速蹿起的一批外来户;他们原本都是一票刀口舔血的海贼出身,长期盘桓在申城码头附近;平时以啸聚外海,劫掠来往外商的船队为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原始积攒,这一票海贼如今已经彻底荡平了南康的海岸商路;最近几年时间,他们也已经成功洗白上岸,还成立了一个名叫“海鲨商行”的正经商号。当然,实际上他们的货源与主要收入,还是靠黑吃黑、打劫船队以及坐收过路费为主。
海鲨帮的掌柜,原本共有十一位;经过多年的征战与杀戮,如今就只剩下了四位还尚在人世;至于说他们的大当家,也就是海鲨商行的东主,名字还有些奇怪,叫做齐格奇……
也就是幽北先代神婆大萨满——李玄鱼,座下十二萨满卫的护卫长,漠北汉子齐大宝。
这位齐帮主原本就是幽北人士,身上流淌的又是漠北血液,所以对于正面临着破家危局的黄家人来说,简直是久旱之地降下的一场甘霖雨!齐格奇对黄靖说,自己早已经在南康定居多年,所以幽北三路的那些故交旧识,眼下已经都排不上用场了;但他却有一个晚生后辈,是幽北三路与北燕王朝都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随手就可以帮他把这件麻烦给抹平了!
于是走投无路的黄靖,今日便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出现在沈归面前……
沈归听完事情的原委之后,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自家的人。他有些意外的发现,这四位吃货,都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坐等好戏上演的冷漠态度。
齐家两兄弟自然不必多说,于公于私,他们两位都是身份低微的猎户之子,即便有心帮忙,也是无能为力的;然而对于李乐安和颜书卿来说,这两位大小姐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随便谁写上一张纸条,对于黄家的这档子小事来说,也都足矣称得上是迎刃而解……
沈归知道他们是不相信黄靖的说辞,更不方便当场表态;于是他便望着诚恳而卑微的黄靖沉吟了半晌,这才换上了一副神情倨傲的面孔,高仰着脸对他说道:
“齐格奇此人,与我家中长辈确有旧交;但沈某如今才刚过弱冠之年,黄家主也只需算算时间也能想到,我本人与他之间,根本谈不上恩义二字;说白一点吧,即便是他齐格奇自己遇上了麻烦事,我等也未必就会出手相帮,更何况……呵呵,如今你们黄家已经是昨日黄花,根本就拿不出什么诱人的价码来;而贵府实际上的对手,又是深不可测的谛听,谁又知道他们会如何应对呢?我等与黄家主本就是素昧平生,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太平不过,偏要去趟你黄家的这趟浑水呢?”
黄靖听完之后,脸上的神色一如往常,仿佛根本没有把沈归的拿捏放在心上一般;反而还继续谈起了他们黄家的生意经来:
“小老儿也知道谛听不是易与之辈,然而我黄家之所以会有此等螳臂挡车之举,也只是不想做那谛听砧板上的鱼肉罢了。这档子麻烦事落在我们黄家头上,自然是足以毁家灭族的大祸;可如果王爷您愿意出手的话,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已。至于王爷提起的价码嘛……说句不大中听的话,如果我黄家一旦向谛听俯首,那么凭着他们在北燕王朝的门路,让我黄家商队用化整为零的方式,潜回南康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如此一来,我黄家已经吞入腹中的幽北药材商路,也就落入了谛听手中;而幽北三路那一方净土,可就又要重新落入谛听的魔爪之中了!”
“即便如此,那也是幽北兴平皇帝需要解决的问题,与沈某何干?”
黄靖看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沈归,虽然也知道他是在故意拿捏自己,但刀压脖颈之下,也容不得他生出半点旁的心思了……
“唔……如果再加上三寸镇龙钉的确切消息,不知能不能换来中山王的一封亲笔手书呢?”
黄靖把话到这里,沈归总算是听出点味道来了。不过他前脚刚刚与谛听火拼一场,并与关北斗达成了一笔交易;后脚这位黄靖就自己送上门来,用看似符合逻辑的一场家族变故,主动向自己提供镇龙钉的消息……
如果这不是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和之局,那么就肯定是谛听给自己布下的一个套子!
沈归还琢磨着其中到底哪里有诈,黄靖却仿佛也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语气轻松的开口说道:
“王爷也无需思虑过重,其实这些消息啊,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秘密;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老辈人,多少都听过一些镇龙钉的事,也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正巧黄某得知王爷您正在搜罗此物,所以老夫便借此消息,来展现我黄家的诚意好了。”
接下来,有意讨好沈归的黄靖,便在席间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与传闻,全部和盘托出;无论是有真凭实据的铁证、还是人们私下盛传的小道消息,全都对沈归讲了一个清清楚楚。
其实如今的沈归,已经手握来自老朝奉王雨田的天权、来自谛听走狗、北燕国师关北斗的开阳、以及来自天灵脉者白文衍赠予的右弼,共计三根镇龙钉;而通过今日黄靖带来的消息,再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之后,真正有用的干货,也就是鲁东儒府学派的收藏的第七根摇光、以及姑苏沈家手里的第五根玉衡而已;至于说剩下的四根镇龙钉,要么就是久未出世,无据可查;要么就是不足为信的江湖小道消息,根本没有多少价值。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无论这黄靖此行的真正原因,是为了拯救黄家祖业,还是受谛听胁迫指派,都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欺骗沈归。所以在撤去残席以后,沈归便亲自写下了一张纸条,并盖上了他随身携带的中山王大印,随手递给了黄靖:
“拿上这道手书交给齐格奇,让他派出一艘大船,从东幽湾把你们黄家商队渡回申城码头吧……另外,再帮我给齐帮主带一句话,问问他欠我们二老太太的人情,又打算什么时候还清啊!”
交代完毕之后,四个酒足饭饱的蹭饭之人,立刻一言不发地跟着沈归离开了仙客居二楼的包厢……
当沈归一行五人踏出仙客居之后,那原本听起来千回百转、情韵旖旎的《菩萨蛮》,突然曲风转为高昂激荡,奏起了一曲弥漫着肃杀之气的《聂政刺韩王》。这锋利十足的琴音、仿佛化身为一柄具有实体的重锤那般,瞬间便把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黄靖、击出了一身的透汗!他急急忙忙双手捧着这张救命纸条,步履踉跄地绕到了对面的冬藏包厢门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白姑娘,黄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