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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降临,最近血案频发的西林城,也仿佛进入了沉睡之中。原本打算夜入城中作下血案的沈归,此时却跟着刀疤男卢泰,大模大样的停在了西林城中的顶尖饭庄——宝元楼。这座宝元楼地理位置极佳,对门的邻居,便是整个西林城、乃是整个鲁西一代的土皇帝——儒府书院。
卢泰抬头看了看门前悬挂的蓝底金字招牌,对身后的沈归说道:
“如果沈少爷不打算取走在下的头颅,那么你我二人今日也就缘尽于此了。”
沈归笑了笑,拍了拍他腰间的刀鞘说道:
“我家大萨满婆婆的人情,你还是继续欠着吧。而咱们俩之间的债呢,这次就算是两清了;下次若是再让我碰上,你的脑袋可就没有这么结实了。”
说完之后,沈归抬腿迈步,踏入了这间灯火通明的宝元楼前厅。
宝元楼上下共有三层,一楼的前厅就只摆着若干的茶座,其余的地方,皆是一些花鸟古玩,迎客的栏柜附近,还摆着令郎满目的各色饮具酒坛,令人望去只觉得眼花缭乱。可此刻见,这是一家专做熟客生意的顶级酒楼。再往上瞧,旋梯直通二层正中央,凭着八角楼的特殊格局,临窗摆放着诸多可以远眺景观的散座,只是如今全都空无一人罢了;而通往三层的旋梯入口处,正站着两位身形消瘦、姿色普通的女子,她们二人脸上的神情麻木而平淡,令人倍感大煞风景!
这两位瘦弱的姑娘看着沈归走上前来,目光只在他暗藏惊雷的左袖管、与背后的春雨剑上微微扫了一眼,便让开了楼梯口的位置,中途未发一言。
服务态度极其恶劣!
沈归心中一边嘟囔着废话,一边全身戒备地踏上了三层楼梯的台阶。
整个宝元楼的三层,竟然是一见气势恢宏的整层包厢;顺着正北方向望去,可以将对街的儒府书院一览无遗。沈归四处看了看风景之后,便孤身一人坐在了那张摆着两副碗筷的方桌前;他仰头观望着八角楼的圆顶,心中生出了些许的寂寥与悲伤。
方桌上除了一盏茶壶之外,还摆着酸的陈皮话梅、甜的金丝蜜枣、辣的芥末菜墩、苦的蜜渍莲心。沈归索性闲来无事,便每样都捏了一点尝了尝口感,发现干果虽然普通,但俱是上佳之品。随即他又拎起了茶壶,自斟了一杯淡黄色的茶汤浅啄一口……
饮下一口茶汤,沈归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这把下面点着蜂蜡的茶壶,腹内竟然是鲁东路儒府菜系的看家本领——三套汤!
所谓三套汤,乃是由母鸡、老鸭、火腿为主料,更经过三道不同的工序配料,分别吊出三种高汤;之后在将三种高汤融为一体,并辅以红肉绒、白肉绒两种形态的肉泥辅料,吸附汤中多余油花与杂质,使汤色看似仿佛一碗茶汤那般清澈透亮;但饮入口腔之后,汤汁圆润而鲜美的滋味,足矣令任何老饕心中自醉。
不过,吊高汤是基本功,虽然技法不难,但炮制的过程却极其冗长;再加上这道三套汤,实际上乃是由三种高汤混成一碗,所以即便只用简简单单的加法,也绝不可能是在沈归应允赴宴之后,才开始着手准备的!
毕竟如今的华禹大陆,还没有高汤杀手——味精的出现。
身处于代表着天圆地方的三层包厢,品尝着酸甜苦辣的人生四味小碟,再饮下这一道代表天、地、水的三套汤,今日宴席的品类,便已然呼之欲出了——正统儒府菜。
火,是人类文明的起源,更是华禹饮食的终极奥义。鲁东菜式,以火候掌控方面的独门技法,冠绝华禹大陆。然而今日这一席儒府宴,更是整个鲁东路、乃至华江已北、唯一能叫响名号的宴席谱系。就连如今北燕紫金宫中的顶尖国宴,也都是由儒府派的大师傅们亲自掌勺的。
随着一杯三套汤下肚,一段夜路上吸入腹中的寒气也被彻底中和;其中一位神情冷漠的侍女,冰冷着一张面孔走上前来,她一手托着茶壶,一手摇摇晃晃地拎着一个痰盂,硬邦邦地往沈归身前这么一摔,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得!经过这位姑奶奶那么一搅合,之前的汤算是白饮了。
一盏蒙顶甘露入喉,冲淡了舌头缠绕的汤鲜余味。沈归把残茶啐入了痰盂当中,极其不满地白了同样不大高兴的女人一眼;而下一个瞬间,另外一位姑娘端着一盘“锅塌八珍豆腐”走来,并嘡一声甩在了桌面上!也不知是因为她的手劲极有分寸、还是因为这副画着雪中寻梅图的青瓷大盘,质量足够硬实;即便发出了如此巨大的声响,却连一滴芡汁都没有撒出盘外!
接下来,一道道带着十足锅气的儒府菜式,便被这两个服务人员、以极其恶劣的态度端了上来:鱼腹羊鲜、携子上殿、红烧蹄筋、油爆大虾、金丝海蟹、桂花鱼翅、牡丹血燕、葱烧海参等等等等……
仅用了半刻钟左右,这些工、料、厨、技皆属顶级的儒府菜式,就被两位轻功顶尖的冷脸姑娘依次端上了台面。菜式的卖相完美无缺,然而沈归实在是有些别扭。直到一壶温热着话梅老酒的炭炉,被推到了方桌侧面之后,这两位不太高兴的小姑奶奶,才彻底离开了这间宝元楼。
没有那两位军法官在此督战,单刀赴会的沈归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自从他南下东海关之后,已经很少吃过这种顶级水平的席面了!即便如今他心中还装着大事,但总还是要先吃饱了肚子、才好送别人上路的!
“咳咳,本家请吃饭,自己却先动上筷子了?”
就在沈归刚刚拿起筷子之时,楼下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对方的脚步拾级而上,很快便出现在了旋梯口的位置;沈归回身望去,只见来者是一位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他一边解着腰间围挡的白布厨裙、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向了角落里的铜质脸盆架,开始就着盆中的皂角水,祛除手上的油污。
万里他乡遇故知,实乃平生一大幸事!沈归一见宋行舟出现,高兴的差点就快蹦起来了!这一路之上他们是餐风饮露,每次吃不好的时候,他就无比怀念正在燕京城庆和楼掌灶的宋师傅。如今心中的挂念成为了现实,又怎能不令他感到兴奋呢?
“请我吃饭这人,谱也摆的太大了!不过看在他能把你这尊大神、请来西林府的份上,我就不再追究了!他爱来不来,咱爷俩可是好久没见了,先填饱了肚子,再喝上几壶小酒,好好叙谈叙谈……对了,那俩小祖宗走了,三楼还有多余的酒吧?”
宋行舟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木制方柜,对沈归说了一句幽北土话:
“可劲儿造!”
沈归听完之后,一筷子就捉到了一头油爆大虾:火候十足的焦脆表皮、融合了酸甜味道的芡汁,配合着紧实细嫩的顶级大明虾肉,简直令沈归感动的想要痛哭流涕。
厨子最爱猫舌头,宋行舟刚刚在厨房亲自掌勺,被油烟熏呛的没什么食欲。所以他只是一边自饮自酌,一边听着沈归连批带讲,偶尔也发表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壶壶应时当季的寿眉春酒,就这样帮助久未谋面的二位知己助长了谈性,直喝到最后,吃到肚皮溜圆的沈归,都只能被迫放弃了今夜的行动。毕竟走路都费劲的话,与人动手厮杀实在是不大便利。
沈归仰头饮下一盏温至半热的寿眉春,语带疑惑地开口问道:
“好好的燕京城不住,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宋行舟也尝了尝自己的手艺,而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本就是鲁东人氏,回乡省亲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回乡省亲,那庆和楼的灶谁掌啊?莫非,是你与古氏夫妇之间起了争执?”
正如沈归所说,自从古戒与苏乙青夫妇盘下了庆和楼之后,便请来了四处打零工为生的宋行舟执掌后厨。尽管宋师傅的手艺是万中无一的好,但他的脾气也同样十分古怪,经常为了一些摸不着头脑额小事,与酒楼东家彻底闹翻,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过上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而古家夫妇呢,本就是江湖人出身,不但胸怀更加宽广,见过的各式怪人也是数不胜数,自然不会计较宋师傅的孤僻与怪异;再加上还有双方的朋友沈归,从中牵线搭桥,宋行舟便也应下了这份差事,在燕京城中的庆和楼安顿下来。
不过眼下他执掌庆和楼的后厨还没过多久,根本也教不出能够替班的徒弟;那么他如今回乡省亲,古家夫妇的生意还怎么继续做呢?
况且自己分明记得,这宋行舟原本就是因为受到儒府学派欺凌打压,最终才导致负气出走、毅然决定出关北上;最终选择了冰天雪地、物资匮乏的幽北三路落脚;否则的话以他的手艺,到哪都少不了他一口饭吃。毕竟幽北三路那鬼地方,每年入冬以后,大雪只要一封上盖,那简直就是厨子的噩梦!
既然就是被这些乡里乡亲挤兑的远走他乡,他如今为什么又要会到这个伤心地、去省什么狗屁亲戚呢?
莫非这宋行舟也是同自己一样、来找儒府学派复仇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