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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北路的海宁城码头,乃是整个幽北三路的最南端,也是经年累月都被冰雪覆盖的大地之上,唯一的不冻港口。然而多年以来,由于幽北三路国力极其贫弱,又一只保守内外纷争的困扰,所以直到此时此刻,仍然没能腾出充裕的时间与银钱,来全面开发这块战略与经济的双重要地。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谛听之前闹过那么一场之后,成功走上台前的兴平皇帝与万丞相二人,也将他们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了海宁县。按照他们最初的计划,只要两北在东海关的互市贸易趋于稳定之后,凭着那一大笔源源不断的商业税收作为支撑,这座海宁小县,也很快就会变成属于幽北三路的申城港口。
当然,眼下郭兴已然大举进犯中山路,整个华禹大陆也被卷入了战争状态,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幽北自然也顾不上发展经济了。
大概在十日之前,这座滨海小县,调防而来了一支二十人左右的小队。由于这里的位置比较偏僻,所以平时极少会有生人造访;所以这二十位外来人士出现之后,也立刻也就成为了秃子头上的虱子,一举一动都极为惹眼。
不过令海宁县的乡亲们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这二十位军爷既没有在县城中驻防、也没有住进朝廷馆驿之中,反而蹲守在码头附近。这些人分为日夜两班,寸步不离的守着一架外罩银缎的华贵马车,令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新鲜归新鲜,但谁又不需要为了生计奔波呢?当地的百姓们围观了几日之后,好奇心也逐渐散去,就没人再拿这桩怪事当作谈资、也尽量避免从码头附近经过了……
今夜卯时初刻,天色仍然还是一片漆黑;负责值夜的年轻小卒打了一个哈欠,使劲儿揉了揉自己酸涩的双眼,一边用跺脚哈气的方式给自己取暖,一边不错眼珠的盯着南方那一望无尽的海岸线;在他的身后不远,有一位怀抱钢刀、背靠大树的老卒,此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海风吹的浑身一颤,也长着大嘴打了一个哈欠,仿佛吃了什么美味佳肴一般,使劲儿地咂了咂嘴……
小卒听见身后的声音,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开口打趣道:
“咋了啊赵大爷?又闷一觉啊?”
“哈…海边的风还真他娘的硬啊!你又熬了半宿啊?这哪行去,得学会偷懒知道不?我跟你说啊,这站着睡觉的功夫,可是咱行伍人的基本功!我跟着帅爷南征北站之时,就算是扛着家伙式赶路,也一样能听着兄弟们的脚步声,忙里偷闲的打上几个盹!“
“吹吧你就!这么硬的海风吹着,即便能睡过去、那也肯定得出上一身的透汗,还不得打了摆子?”
“不懂就别瞎说话!小子,别以为自己在咱营里,也算是个耍手把式的狠犊子;但你以为当兵打仗靠的是身手啊?狗屁!”
“啊?那靠啥啊?”
“看啥?来,给你家赵大爷点上一锅子烟,咱爷俩好好论道论道……”
这一老一小躲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之后,一边交流着行军打仗的战场经验,一边分享着同一锅上好的滇南烟丝。
就在二人谈兴正浓,烟袋锅也被二人嘬的烫红之时,那位嘴上长着细绒毛的小卒忽然抬起手臂,指着远处黑漆漆的海面,低声问道:
“赵大爷你看,是不是我这眼睛花了?那边咋好像有船挂灯呢?”
这位赵大爷今年足有四十多岁,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花了。他顺着年轻同袍的手指方向、虚眼一望,好像海面上的确有一道昏黄的微光,正在朝着海宁城码头缓缓前进……
“好像还真是哎!你快去掌火上灯,我去禀报王爷!”
说完之后,这位赵大爷急忙胯好了腰刀,直奔北面奔去。不久之后,去而复返的赵大爷脚步匆匆的在前方引路;而飞熊军的统帅,大将军王颜重武,则浑身披挂齐整,左臂托着一顶熊首将军盔,步履匆匆地跟在对方的身后。
“属下见过王驾千岁!”
那位才刚刚燃起码头火盆架的年轻小卒,一见颜重武赶来此处,立刻跪在了沙土地上连连叩首。如果颜重武像往日那般、只穿戴营中制式铠甲的话,他也不会行如此大礼;然而如今颜重武却披挂着陛下御赐的大将军铠,显然就是一个极其正式的场合了。
“起来吧,挂灯!”
“是!请王驾千岁的旨,该上几盏?”
“嗯……八盏!”
“这…是!”
那位赵大爷果然也是个明白人,一见那位小卒叩首领旨以后,立刻奔到树后、取出了一摞用竹圈扎好的白纸灯笼。二人忙了一番之后,码头岸边的灯架之上,已然缓缓升起了八枚白色的纸扎灯笼;如果眼力好一些的话,还能清楚的看见在每架灯笼的正中间,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八盏白纸灯笼、八个奠字、八种截然不同的笔体。
海面之上那盏昏黄的光点,也是由一盏小灯笼所发出来的;它正挂在一艘插满了弩箭的小型沙船之上。这艘夜行海船,仿佛是从诞生了草船借箭这个千古名典的含山县穿越而来;凡是目光所及之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弩箭与豁口,令人看了感觉脊背发寒,不敢细想。
与其说这是一艘渡船,还不如说是一艘鬼船来的更加恰当。
在这艘鬼船的甲板之上,正站着一位胡须花白的道人,他一手拉扯着船帆的朝向、另外一手操纵着平衡舵,显然是正在与逐渐兴起的风浪进行角力。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望水渴死牛,别瞧只是视线可及的一小段海距,可直到这艘遍体鳞伤的小沙船、成功抛锚靠岸之时;距离岸上掌灯,已然过去了两刻种左右。
张青牛果然不负玄岳道宫的掌门人之位,不但轻而易举的斩杀数十位闽江水贼,自身也是毫发未伤;纵然他此时操舟控船的手法有些生疏,但显然也并非是一窍不通;虽然谈不到驾轻就熟,但好歹也将这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安安全全的引入了安全地带。
张青牛跳下甲板之后,一甩手中拂尘,便矮身钻入了树林之中;颜重武以为这个老道是遇上了平生三急,也就没好意思再去叫他。
“沈归?沈归?”
颜重武大步流星地踏上了甲板,站在船舱门外小心呼唤了两声。
“是黑瞎子吗?进来说话吧……”
颜重武推开那两扇已经毫无意义的舱门,忍受着盔甲带来的僵硬感。缓缓走入了船舱之中。
此时的沈归,正抱着一位上身赤裸、披头散发的老者发呆。这位老者双目紧闭,背上大概生受了十几根弩箭,伤处既有无伤大雅的皮肉伤,也有几道要害死穴;颜重武低头看了看船舱弥漫的猩红,显然这老者体内的血液早已流干、应该已经毙命多时了。
颜重武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沈归的面色来,不过他在这方面的判断一向有些木讷,没能看出任何端倪来;而转过头再看另外一位年轻人,却在他脸上发现了一种化不开的悲伤情绪。
显然这位已经毙命多时的老者,应该是自己人。
“沈归,这位前辈是……?”
“北盛南雷,盛北川。”
“原来是盛北川啊……他的大名我也曾经听人说起过……怎么?这是他与人结了梁子,被人家偷袭了?”
“不,与人结怨的是我,今日该身遭横祸之人,也是我……你来说说看,这世道有什么公平可言吗?为何每次我自己惹下来的事端,却都是旁人代我受过呢?”
颜重武一时无语,他不清楚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位多日未见的老友才是。
把时间再退回到张青牛借剑迎敌之际;当那位闽江海贼头目、喊出了一道再正确不过的进攻方式之后,便立刻被张青牛一剑破心,尸身也栽入了冰凉刺骨的海水之中。然而张青牛的动作再快、修为再高,也无法一次性阻挡来自左右两舷的天机弩箭,实在是顾头难顾尾啊。
这几十名闽江水贼,凭着天机弩那迅猛的射速、以及简便轻松的操控方式;竟在短短一瞬间,将整个船舱用弩箭犁了几个来回。
齐雁的轻功造诣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哪怕说是天下第一,也有吹牛的嫌疑;他耳听箭雨之声骤响,立刻便纵身一跃、施展了精妙绝伦的壁虎游墙、将身子紧紧贴在了船舱棚顶这个弩箭盲区,算是找到了安全的避风港;然而盛北川与沈归虽然也有所防备,但此时他们还有伤在身,根本就提不起半分的力道来!
箭雨转瞬即逝,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盛北川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说了一句“我明白了!”便立刻翻身一扑、以自己的身躯为盾、死死压住了无力躲藏的沈归身上。
甲板之上,张青牛一改方才那般淡然轻松,反而施展出了风格截然不同的绕指柔剑,看起来很像是被陆向寅练歪的那一套快剑!短短三个呼吸之间,他便凭着目光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先后将那一伙闽江水贼尽数诛杀,并连带着他们那高价租来的海渔船,也一剑斩为片片木屑……
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慢了分毫,铺天盖地射入船舱当中的弩箭,已将以身为盾的盛北川乱箭射死。可怜这个一天一地的绿林豪杰,死的时候竟连半句遗言都没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