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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兴心中抱定一雪前耻的心态出兵,可他却从未想到,泰宁县的守将与知府大人,竟然还是两条死战不退的硬汉!他们竟然在前有大军突袭压境,后无友军可以迅速驰援的情况之下,选择了最为愚蠢的困守孤城、与他们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强大对手,耗到了最后一刻!
也正是因为他们耗了这一天一夜的功夫,郭兴这次猝不及防的全军突袭,已经收不到良好的后续效果了。
以往那些幽北边关守将,只要耳闻漠北大军的马蹄叩边、立刻就会被吓得肝胆俱裂,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什么尊严气节、君恩廉耻,全都在生命威胁面前、显得无足轻重!包括初阵未曾露面的漠北人在内,也只见过开城献降的县官,何时遇见过死战不退的守将呢?
然而泰宁守将万志海的胆气与能力,并不像郭兴揣度的那么不堪;而赫新年的胆子虽然不大,但他一直都在城中组织百姓灭火躲箭,压根就没机会害怕。如此一来,两边都等于蒙着眼睛卯上了劲,哪方都不愿、也不敢轻易后退半步!
城破之后,郭兴看着华神教的满营伤兵,心中直觉羞愧难当。如果不是他想一战打寒幽北三路的人心,如果他不是固执的仅仅强攻背面城墙,这场首战,本来拿下的更加轻松一些!
至于他后续的焚城之举,其中也多少包含着一些转移世人注意力的想法。现在整个华禹大陆都说,郭兴此次的残忍行径,只是为了报复沈归在东海关那一场大火罢了;而没人去质疑他的战法是不是得当,指挥是不是正确了。
并不是郭兴羞于承认自己的失误;而是因为只有一个用兵如神、算无遗策的郭兴,才可能令幽北三路各地守将的胆气尽丧,不敢直视神石大军的锋锐。
不过事后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一点:泰宁县对于幽北三路来说,的确是一块鸡肋;但是对于漠北人来说,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地;郭兴花了这么大代价攻下城池之后,竟然选择将整座城池付之一炬!而他自己则率领近二十万大军、沿途在荒郊野外扎营修整!莫非这仇恨二字,就真的比一座可以充当辎重中转站的坚城还要重要吗?
还是……郭兴被东海关的那一场大火,彻底吓破了胆子呢?
沈归当然清楚,一个无法破除的心魔,可以给人的心态与行为,带来何等深远的影响;但他作为那一场大火的始作俑者、却并不认为郭兴会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所以他选择大军在野外扎营,应该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只是由于己方的情报暂时不全,还无法猜测而已。
两军首战的惨烈程度,着实超出双方的心理预期。所以郭兴在拿下了泰宁县之后,一直都在野外扎营休整、等待后续部队集结入境、顺带整修肃清沿途各地的辎重运转通道,精心深耕着已经纳入漠北版图的幽北土地。
像是这种步步蚕食、稳扎稳打的保守行军方式,既不是平北军的惯用战术,更不是漠北军彪悍风格。不过这种保守谨慎的用兵之道,也是占据绝对优势一方的最好选择。眼下漠北大军,已经用这种逐步蚕食、精心消化的进军方略,逐渐拿下了泰宁县附近的村镇乡县,并且还将沿途的土路与栈道进行了拓宽修整。
时至今日,按照他们以往的推进速度来判断的话,那么不超过七日之后,神石部族的先头部队、将会抵达扶余城的北大门以下!
中山多山地,再加上幽北三路国力贫弱,所以大规模的坚城本就不多。如果一旦神石联军过了扶余城这最后一根钉子,那么整个中山首府青山城以北的土地,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险守了。
听完了顾晦的叙述之后,整个东暖阁中重新陷入了一片沉默。每个人的心中都仿佛压上了一块千钧巨石;而方才面对蛮横无理的主家姑老爷、仍维持着不卑不亢态度的李子麟,此时脑袋都差不多要垂在地面上了。
那个泰宁大将军丁朔,可是他举荐的人才啊!现在泰宁县就丢在了他的手里,自己作为举剑之人,自然也是责无旁贷的。
沈归耳朵听着顾晦复述战报,手上却一直都没闲着。他刚刚把坐在轮椅上的万长宁从窗口推开,如今正在翻动着窗边的一个大木箱子。可随着顾晦的声音消失,他也感觉到屋中的气氛有些低落,这才纳闷的回过头来,用疑惑的语气说道:
“不就失了一座边城和几个村县吗?你们脸上这副亡国奴的表情,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最为熟悉兵事的颜重武叹了口气,将自己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语气低沉的说道:
“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呢?历朝历代,漠北骑兵都是王者之兵,这一点毋庸置疑!如今这支天下第一强军,获得了谛听与华神教的鼎立相助、也就有了充足的甲胄与兵器、辎重供给、甚至连步军与民夫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当然,强调神石联军的可怕之处,也不是我有意为丁朔开脱;但你我都是知兵懂兵的人,面对这样的一支漠北铁军,我反正想不到该如何抵挡才是……”
沈归没接颜重武的话,反而从箱子底部取出了一个做工颇为精巧的木匣。他眉开眼笑的吹了吹上面的浮灰,托着匣子走到了颜青鸿身边:
“陛下您生活不错啊,这玩意儿从哪弄的?”
“哎?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啊?士安,是你放在东暖阁的吗?”
本来众人聊的都是国家大事,结果被这君臣二人一打岔,也全都将目光注视在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木匣子上。满脸都写着苦大仇深的万丞相,此时脑袋都快被他给气炸了;可陛下问话又不能不答,他只能没好气白了木匣子一眼:
“哦,这是大概在三个月以前,南洋吕宋岛国使臣,进贡给陛下的南洋草药。孙太医说不辨药理、不建议陛下胡乱服用,我就随手扔进箱子里了。”
“什么草药,这玩意儿是吕宋淡巴菰!好东西好东西……”
沈归仿佛没看见万长宁铁青的脸色,眉开眼笑的点起了一盏油灯,美美的卷上了两只吕宋烟,与颜青鸿一起眯着眼睛、吞云吐雾起来。
“咳咳……糟践了糟践了,这不是暴殄天物吗?这玩意儿那得放在有湿气的地方保存……”
“咳咳!我说沈归啊,中山路可是老王爷的故土!现在眼看就要落于贼子郭兴之手、你就不能正经一些?想出个办法来?”
万长宁收到了李子麟一个眼神,只好硬着头皮提起了已然在南康战死的老王爷郭云松。果不其然,东暖阁因为老王爷这三个字,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沈归面色如常,只是沉默的抽着吕宋使臣进贡的淡巴菰。那失去了水分的干烟叶,燃烧出浓烈呛人的大团烟雾,很快就将整间东暖阁弄得仿佛火场一般。
可能是视线被阻,沈归起身推开了窗子,那刺人双眼的浓烟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直站墙外侯旨的十八位朝廷六部重臣,也不知是哪位大人格外具有防火意识,一见窗子中飘出浓烟,立刻手舞足蹈地扯着脖子喊了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救驾……”
“闭嘴!“
屋中颜青鸿的一声暴喝,立刻将混乱的场面平息下来。沈归也自觉有些失态,嘴角一扬,扯出了一抹微笑,叼着烟卷从木轮架上翻找出了华禹全境图,平铺在了颜青鸿面前:
“那我就照顾照顾残障人士,说几句正经事。单从图上来看,过了扶余县以北的国土,本就是一块向漠北草原凸出的孤岛,只要对方不是为了劫掠钱财与粮食而进犯中山路,那么即便我们不断向泰宁县及其周边增兵,也很容易被机动性极强的漠北骑兵穿插包抄,彻底被斩断后路。所以在我看来,整个扶余县以北的土地,其实对于幽北三路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之后,沈归手指向右一划,指尖直抵东南方向的扶余城。
“现在我们再看这里,扶余城不但城防坚实,附近水源极其充沛、城墙之下更有一道护城河可以作为城防依托,可谓易守难功。而且从战略位置来看,扶余城虽然位于中山路以北,却可以与大荒、青山二城遥相呼应,构筑一个三角防线。所以,这扶余城才是中山路实际意义上的北大门;据我猜想,这也是我家那死鬼老爷子,将中山督府军的主力,安排在扶余城驻防的根本原因。也就是说只要这座坚城还握在咱们手中,那么至少可以保住中山与关北两路无虞。
颜重武有些急躁,指着扶余县大声嚷道:
“我们当然知道扶余县的重要性,但郭兴已经不是原来的郭兴了!神石联军兵强马壮、钱粮充沛;更组建了一支盔甲兵刃齐备的重装铁骑,再加上原本的游骑家底,华神教的步兵、辅兵、辎重三军,以及谛听提供的大批量新式攻城器械,仅靠着中山督府军那不到八万的兵力,又如何抵挡啊!”
“就那么挡呗?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