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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听之下,这名甲士请示将令,不存在任何问题;但无论是郭兴还是李子麟、听完之后眉头皆是一皱:因为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无论主帅如何回复,都是只会是错误的答案。
当然,这也是读过书的儒将,才配拥有的烦恼。因为那些憨莽爽直的武夫、大多都没念过几天的书;在文人的眼中看来,既未读书、便不明理,哪怕是犯下屠戮平民的滔天罪行,也不值得著书立传、传世后人。
武夫嘛,就只是一头会咬人的牲口罢了。
李子麟没有功名傍身,但也没人会拿他视如白丁一般看待;毕竟人家可是幽北齐元公的门下高足,有没有读书人的身份,都是无所谓的事了。
既然如此,换成聪明人做法,身为下属者应该“自作主张”,敢与替主家一言而决;若有东窗事发之日,也无非是先到法场上先当众点个卯、亮个相;再经过“众将苦苦求情”之后、挨上个几百鞭子,从此之后便等着平步青云,晋升为自家主帅的绝对心腹。
不过这种做法说来容易、可武夫很难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文生又抗不住军法鞭笞;所以为将者想要培养一个绝对心腹,也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
尤其是一直活在李登阴影之下的李子麟,完全属于他的班底,此时理应正处于初建期。
正如郭兴所料,李子麟闻言立刻扭过了身子、用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连五官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到底还要重复几遍!凡有人私自遣入东幽路边境,尔等无需禀报即可尽数斩杀!”
“是!可……可他们并不是中山督府军……”
“混账!莫非本将还看不出他们是什么人吗?杀了!全他妈给老子杀了!”
李子麟狠狠抓着亲卫甲士的肩膀,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连脖子上青筋都清晰可见,情绪显然正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郭兴虽然还不清楚李子麟的变节倒戈,何以决然至此;但毕竟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也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李子麟其人其智,绝不会去做那种首鼠两端、妄想左右逢源的蠢事。
眼下正值黄昏十分、一轮残阳如火似锦,直叫人望而生怜。李子麟气鼓鼓的走回了帅帐;而余下的几十名亲卫甲士,便奉命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戮。。面对这群虎贲甲士没头没脑的大杀大砍、许多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高声呼喊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护身符、保命锁!
果不其然,这些从扶余城跑出来的阔老爷们,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出身;但祖上显赫之时、也都是皇亲国戚的管家门房、或是贴身丫鬟之流;虽然他们无法与兴平皇帝搭上边;但至少也有托人向朝中几位重臣、吹吹耳边风的资格了!
既然有这个资格,就不可能像穷苦百姓一样、死的悄无声息;许多人在临死之前,心中还在进行着失败者的诅咒:李子麟啊李子麟,杀了老子,你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不成?
可惜他们不明白一点,导致李子麟歇斯底里、大失方寸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这伙人的出现,促使着东幽路不得不全面倒向神石军;他们的出身门第越富贵、关系人脉越宽广,也就越能显示出李子麟投诚的可信度。
百余名“准贵族”血肉横飞、竟使得滔滔不绝的混同江水、都披上了一片红纱帐,在残阳的反射之下、竟犹如一条血海那般恐怖。
李子麟离开之后、郭兴也只看了一会“生剁活人”的残酷画卷、便心满意足踏上了回归本阵的道路。
然而当眼前传来了西门战场的景象之后,郭兴的心情,也不见得比恼羞成怒的李子麟轻松半分!
他眼见自己麾下那群宝贝疙瘩、竟仿佛着了魔、中了邪一般,正与同等数量的敌军、展开愚蠢的“公平决斗”!且不说那群连站都站不稳的幽北残兵,根本就不值一匹漠北战马的价钱;也不论骑兵与步兵对冲、本就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也谈不到公平二字……
单从两军现下的精神面貌来看,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漠北游骑、竟在气势上也明显弱于对面的老弱残兵!
这可真一桩荒天下之大谬的怪事啊!
郭兴策马回归本阵,听得手下传令兵的禀报之后、眼神也不再只有愤怒与讶异,还多出了一丝迷茫与困惑。
虽说他极其反对这种展现勇武的愚蠢战法,但论及血性与彪悍、漠北男儿就是天下公认的代名词,他本人可以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也不能抹杀漠北男儿的骄傲与尊严!
漠北铁骑的名声不是自己吹出来的,而是靠着一场一场的大胜换回来的,早已事天下各路兵家公认的事实了!也许他们会被阴谋诡计所击败、也许他们也输在兵员与后勤辎重贫瘠的问题上;可凡是漠北男儿,却从未在正面战场上表现出一丝软弱与畏惧!
漠北人悍不畏死的原因,与被人蒙骗的华神教徒不同;自他们的先祖开始、便一直与残酷恶略的自然环境抵死抗争;千百年传承至今,他们的后人也仍然在饱受着天灾人祸、饥饿战争的摧残;而那种一脉相承的彪悍与勇武,也在自然环境下被不断锤炼至今。
这些抗过了雪灾、饥荒、战乱、动荡的钢铁战士,究竟为何会对一群连站都站不稳的残兵感到畏惧呢?
很快,郭兴就亲眼看到了问题的答案。
刚刚冲上阵前的十名幽北残军、被飞奔的战马正面撞飞之后;由打敌阵之中、便立刻走出了十名汉子。这些人的神色不带一丝恐惧,写满了宁静与安详;他们手中都握着幼稚可笑的“武器”:或是一块尖石、或是一把菜刀、甚至还有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朽,正握着一杆断茬木棍,双手还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那名被解涛从瓦砾碎石扒出来的萨满神婆,带着满头满脸的鲜血,走到了这十名老弱残兵面前;他一边颤抖地击打着一具小巧的驴皮鼓,一边沙哑的唱着郭兴根本听不懂的歌谣;只待战场上的漠北轻骑也回归本队之后、那萨满的双手一扬、高喊了一句祷词,这十名汉子也高声重复了一便之后,随后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战场中央……
放眼望去,他们周围散落着七零八落的友军尸体;眼前,是密密麻麻、无以计数的漠北敌军;可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豪迈与决然之色,这天地之间仿佛都已经化为了一片乌有……
反观漠北游骑兵阵,个个是面露难色、嘴唇发白;一时之间,竟凑不出十名敢于正面迎战这伙老弱残兵的勇士来!
郭兴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心底涌出了敬畏知情?还是真的惧怕了这群舍生忘死的幽北疯子!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这种毫无意义地争斗,再继续下去了……
“神石部族的勇士们,越过眼前这伙溃军,前方便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富,在等待着我们!战马牛羊需要牧草、留在族中的娃娃需要米粮,你每个人的身上,都倾注着他们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不要让可笑的怜悯,腐蚀了漠北男儿高傲的脊梁!拉开你们的马弓、扬起你们的战刀,让敌人的鲜血染红你的袍袖、用敌人的发髻来装饰你们的马尾!去吧,去割下敌人的头颅,来彰显你们的勇武;去吧,去划破敌人的胸膛,把他们的心脏投入漠北男儿的滔天怒火之中!漠北的好男儿啊,拿起你们藏在刀鞘之中的尊严,将一切阻碍我们的敌人,通通杀光!”
“杀!!!”
甭管这些漠北汉子究竟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全都在郭兴的一番煽动之下,重新燃起了战斗的欲望!他们不再执着于看似公平的“胸膛对撞”,也不再遵守战场之上的传统规则。他们每个人都抽出了腰间的马刀,一边高声叫嚷嘶吼、一边朝着那伙血性十足的残兵败将杀去!
遵循郭兴的本心而言,本不愿意用这种望梅止渴的方式来鼓舞士气;但眼见战场局势已然变得愈发诡异,他也不得不站出来振臂一呼;否则任其发展下去的话,虽然不至于改写战争的最终结果,可这八千名兹待重用的漠北游骑兵,却一定会士气大败……
漠北男儿大多心思单纯、感情也更加炙热浓烈、士气与军心的带来的影响,也就更重一些。如今经郭兴几句言语煽动,他们也仿佛透过敌军的背后、看见了家人的富足生活;而之前被对方用生命扑灭的气焰,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当中……
严格说来,步兵与骑兵对冲的搏杀方式,并不是轻骑兵之所长。如果此阵与扶余军民对冲之军,换成了那日苏那一伙重甲骑兵的话,那才是刀对了鞘、药对了症呢!
经郭兴几句大话喊回了魂,刚刚产生自我怀疑的游骑兵们,立刻回归了以往最为擅长的战法!几位最先回过魂来的漠北骑兵轻轻一抖缰绳,将身体完全贴在马背之上、凭借着战马的速度优势,闪电般猎杀了那十位经过萨满祈灵的幽北勇士……
眼见有人率先打破战场规矩,其余的漠北轻骑便再无所顾忌,凭着胯下战马掌中弯刀、毫不留情地展开了一场血腥屠戮……
早已流尽了鲜血的解涛,凭着最后的一丝神智砍杀了三名敌军;随后,便被一匹呼啸而过战马枭首,连仇家的面目都未能看清。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这具无头尸身没有轰然倒塌、而是倚着扎入土壤之中的劈山巨斧,固执地“站”在原地;远远望去,仿佛真的是刑天大神下凡一般,悲壮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