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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两夜的熬下来,先锋营将士们身心俱疲、早已到了强弩之末;眼下那大补酒的劲道一过,仿佛连灵魂都被人抽走了一般,脚下跌跌撞撞、脑中天旋地转,浑身上下连半点劲道都提不起来,冷汗也止不住地流着,每个人都虚弱的仿佛刚从河里捞上来一般,想尽快回营休息……
河东城墙之上,同样眼圈发黑的周长安,指着逐渐热闹起来的敌阵问道:
“贾老,依您之间,战机是否成熟了些?”
“唔……连熬两天两夜不说,又借着酒劲泄出了最后一点的火气,这伙秦兵只要一回营,应该立刻就会睡死过去,再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了;不过那两千黑骑可还是毫发未损,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秦军黑骑虽然装备精良、但人数着实不多,凭我二十万北燕军……”
还没等周长安自豪的拍着胸口说完,贾老六立刻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赞道:
“好,果然是周家的种,心肠可够歹毒的!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暂时没了……”
“周小四啊周小四,用人命生生上去填,这也算是个办法?就这缺德主意,傻子都知道,还用的着你想?让你的兵都备好了家伙,在城门后等着吧;什么时候敌营出了乱子,什么时候战机就成熟了!”
眼下的秦军主寨,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而那些身板壮硕的骑兵老爷们,也纷纷抻着懒腰、三五成群地走出了营帐。他们眼看着已经熬脱了相的先锋军同袍,个个都嘴角含笑,怜悯的眼神中、还略带一丝不屑。
用罢了一顿清清静静的早饭之后,这群大爷便直奔营北马场走去……
离着马场足有八丈远,他们便被一股浓郁的恶臭熏的连连作呕,只恨早饭吃得太多,顶的喉咙都传来了撕裂的痛感。尽管臭味实在太冲,但也能分辨出是他们最为熟悉的马粪味,只是浓度却有了跨越式的提高,直刺得人眼圈发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也夺眶而出,根本就张不开眼睛!
直到他们逐渐适应了恶劣的空气,又强行睁开双眼,私下张望寻找着自己心爱的战马之后,只见简易的篱栅之中,那一匹匹西域良马全部躺倒在地不说、四周更密布着一滩滩的稀马粪!
“四宝……四宝!”
黑骑队长牛昭,本就是个头号马痴,他在家里排行第三,便给自己心爱的战马起了个“四宝”的名字,足见对它的感情至深至诚。眼见自己的四弟“塌了架子”,他的心中顿感焦急如焚,再也顾不上恶臭扑鼻,飞快地奔了过去,过在地上便抱住了硕大的马头,仔细探查起了“四宝”的具体状况。
其余的骑士们,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爱马;毫无一碗,每一匹都是犹如四宝一样:身体没有任何明显外伤、但呼吸已经开始紊乱,站是肯定站不起来了!
论及对于马匹的熟悉程度来说,秦军黑骑都不是外行人;仅凭周围那一滩滩耗不结团的湿马粪、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味,分明就是战马集体吃坏了肠胃,或是被人在黑豆饲料中混入大批巴豆!
黑骑号称是秦军之矛,无论人还是马,全都是周长风的心肝宝贝,金贵极了。平日里战马的喂养与清洁工作,根本就不需要骑士自己动手,一向都由民夫与辅兵代为打理。
养马,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粗活;往往大户人家雇佣一名出色的马夫,工钱起码也要与二管家持平。由于马的消化系统非常脆弱,又不像牛羊一样可以反刍,所以给马槽添料一天少则六次、多则十次;而粮食与草料、干料与鲜料的比例,随时都需要根据马匹的身体状况进行调整,一年四季也各不相同;不算鲜草与粮食,仅一匹马每年的干草消耗,大约就要在四千斤左右,根本不是小康人家能够负担的一笔巨大开销。
那些多年前还存在于南康江湖的“人牙”,有关于“广陵瘦马”这四个字,还存在着另外一种解释:由于一匹好马的市价,绝对比一名色艺双绝的女子昂贵;所以当地的“典女”才会被冠以“瘦马”二字,暗示“瘦马”的市场行情,是随着马匹的价格而进行涨跌调整。
当然,这还只是普通马匹的价格;而秦军黑骑所选用的战马,清一色都是纯血的大食马;饮食与起居的精细程度,自然也要更上一层楼!
男儿郎有两宗宝,胯下宝马、掌中快刀。可这兵器再好、毕竟也是死物件;而马种再劣,那也是个活物!人都是感情动物,相处的时间一长,彼此再共同经历过数次浴血奋战,与胯下皮毛戴掌的畜生成为生死之交的事,在任何一家骑兵队中,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黑骑长牛昭急忙给塌了架子的四宝,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没有性命之忧以后;激荡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他红着眼圈站起了身子,立刻抽出腰间雪亮的马刀,高声嚷道:
“弟兄们,走,咱找那群没心没肺的苦力算账去!”
苦命的辅兵队长白大头,眼看着一伙体格壮如铁塔的重甲骑兵,裹挟着仿佛肉眼可见的滔天怒火,直眉瞪眼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一时之间,白大头也想不来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黑骑军;只觉得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后仰去、一屁股就坐在了木料堆上……
“白大头!”
“牛牛牛牛……牛骑长……”
“昨天夜里,是什么人负责照料战马?”
“我……我不……我不知道啊……呜哇!你们都要冤死我了!这差事我可不干了……我回家养猪去了…你们这是要活吃人肉啊……我可没法活了……”
白大头终日紧绷的精神,终于被黑骑军给吓崩溃了!他就势躺在满是倒刺的毛木料上、疯狂地打滚撒泼!那一根根木刺,将他那张还带着淤血的胖脸扎了个鲜血淋漓、看着活像是一名患了失心疯的泼妇!
仅仅问了两句话,对方便开始撒泼打滚!这种猝不及防的结果,也将原本怒火中烧的牛昭吓了一跳!他转念再一想:对啊,昨天睡觉之前去过马圈,那时候战马可还是好端端的;而民夫和辅兵不负责值夜,所以战马晚上吃坏了肠胃、导致拉塌了架子,与人家白大头能有啥关系呢?
“好了好了大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来问问你有没有昨天去马场值夜的人;没有就说没有呗,挺大个老爷们你哭啥呢?……别嚎了别嚎了,我们不问了还不行吗?我们走了……那谁啊,记得给你们白头把脸上的木刺拔干净了,本来长得就够难看的了……”
多少有些心虚的牛昭、带上其他弟兄便直奔帐中走去;可还没走出二十步远,只听身后河东城方向、竟再次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鼓声……
“呸!这群没脸没皮的狗东西,老南瓜的帐还没跟他们算,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陷马坑早都填平了,他们凭什么跟咱黑骑叫阵?哼,不知死活!弟兄们,听某将令,披挂上马……啊对了,马……”
牛昭将一个“马”字,拉长了尾音,也始终没“马”出一个结果;万分尴尬之下,他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草草收尾,随后便大踏步地走到了韦达的帅帐门前:
“黑骑长牛昭,求见韦将军!”
“……”
连喊三声,帐中却仍然无人应答;牛昭小心撩开帐帘,只见一身戎装、腰间佩刀的先锋大将军韦达、正跪伏在帅案前、打着微微的鼾声……
“韦帅……韦帅?醒醒!有敌袭!”
被牛昭一推之下、韦达的鼾声也骤然停止;随即他咂了咂嘴、连眼皮都没睁,嘴里含含糊糊地骂道:
“白大头你给我滚!老子宰了你的心都有……”
“韦帅……我是牛昭啊!黑骑牛昭!北燕军进攻了,现在都杀到营门口了!”
“看过某家的宣花大斧……哎?牛骑长?你怎么来了?吃了吗?”
“我吃什么吃啊!韦帅,我们也知道您征战辛劳,但有些事您还是得在意着点。昨天你们先锋营的弟兄值夜、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把我们黑骑战马全都喂坏了肚子,现在几千匹大食宝马、全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蹿稀”呢!我们的战马有多金贵,您也不是不知道……”
“等会等会……你让我缓缓脑子……打刚才你一进帐,说的是北燕军大举来袭,已经打到咱大门口了是吧?现在又说战马蹿稀、拉塌了架子。马怎么样咱一会再说,北燕军是谁在阵前顶着呢?”
“嘿,我不是看您睡的太死,想给您提提精神吗?北燕军也就敲了敲战鼓,也不是第一回了,管他去逑!再者说来,借他们一百个胆子,还敢光天化日的前来劫营不成?”
什么叫一语成谶、这就叫一语成谶!自打白大头躺在木料上撒泼打滚吐口水开始,周长安就已经下达了出城劫营的军令;而这道鼓声一起,也正式宣告了北燕军的第一次全面反扑,已然拉开了序幕!
周长安站在城楼之上、望着敌营寨前一片大乱,终于弄明白了贾老六的阴谋诡计:
敢情这“狼来了”的故事,也能倒着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