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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直刺眉心的一剑,宗净竟还了那从天而降的姜小楼一笑,随后淡然祥和地闭上了两只眼睛……
霎时间,众人耳中传来了“当”的一声脆响,姜小楼已然凌空倒翻而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面上;而宗净禅师却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单手问佛、倒执韦陀金刚杵,面朝天际;只是在他的眉间,多出了一道剑痕、却并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阿弥陀佛,姜施主招法精奇、修为深厚,不愧为青芒剑神的门下高足。但岳前辈当年在东海关前,剑退幽北宵小,名震华禹大陆;尊驾既身为岳前辈弟子,也理应心怀侠义之心、体恤苍生之苦才是。卿本佳人、何以为虎作伥,苦苦阻拦贫僧人等,去平定这群魔乱舞的世道呢?”
姜小楼望着他那眉心那道滴血未见的伤口,心中一沉:没想到这南泉禅宗的宗净大和尚,竟然真的修成了金身罗汉之体!他既然能将一门平凡无奇的“硬气功”、练至此等匪夷所思的境界;其人其心、其才其智、便绝非陆蕊娘之流可比!
禅宗大道,八万四千法门;各地衍生化变的分支流派,更是无计其数;绝非三言两语可道尽其中真昧。但是在世俗人的眼中看来,这华禹大陆的僧人,就只有南北之分而已:北派僧人,指的就是参禅悟道、普度众生的南林禅宗;而南派僧人,指的就是锤炼肉身、调伏欲贪的南泉禅宗,也就是宗净大和尚的师门。
至于辨别两种僧人的方式,也十分简单:北派僧人持戒甚广,大多都是身形消瘦,目光祥和、待人友善,与世无争的北派法修僧;这类僧人通常以行善的方式,来积攒功德,渡化信众;因此也广受善男信女的爱戴与追随,民间风评自然也是极佳的。
可南泉禅宗的南派僧人,由于需要习武修身的原因,所以在饮食方面,只持“三净肉”一戒;至于饮酒之戒,也并没有南林禅宗那么严格:凡是由果实酿造而成、又已然先敬过了佛祖的素酒,他们也是可以喝一些的。
由于生活习惯、修行方式的不同,也就导致了南泉禅宗的僧人,看来都是一副身强体壮、不怒自威的狠厉模样;再加上习武之人的嗓门高,心火旺,所以胆小怕事的平民百姓,很少敢与南拳禅宗的弟子打交道。不过好在南泉禅宗的教义,是只渡己身、而不讲究普度众生;所以闽江一代的僧俗始终都相敬如宾、彼此互不相扰;而这些武修僧,经常还会出于校验功夫的目的,去主动抗击袭扰边境的海贼倭寇,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保境安民、行善积德了。
南林禅宗讲究参禅悟道,所以大德高僧在坐化之时,都会留下代表着无边功德佛法的佛骨舍利;而南泉禅宗讲究的是修行自身,所以凡有高僧坐化,则会留下一尊不腐不坏的罗汉金身。
姜小楼也弄不清楚,留下这两种不同形质的释宗至宝,究竟哪一种才算是“证得了大道”;但他也曾亲眼目睹过自家恩师岳海山,曾与一名南拳禅宗的玄字辈分高僧交手的全过程。在那一战之中,岳海山一剑化七、连斩了那位高僧七剑;然而当日那位玄字辈高僧,也如同宗净一般,不言不语、不闪不避;最终那七道剑气仅留下了七道剑痕,伤口一如今日,见伤而未见血……
当日他恩师岳海山所用的兵刃,也正是姜小楼手中这柄青芒剑!
也正是因为这无功而返的七剑,岳海山回到剑池、自我禁足了一年;而那名玄字辈高僧坐化之后、所遗留人间的罗汉金身,也镌刻着清晰可见的七道剑痕。
今时今日,就在这满地尸骸、血流漂杵的河东城下,同样的剧目再次上演。今时今日的姜小楼,比起当年的岳海山并不逊色;而宗净大和尚眉心的那道伤疤,却远比当年他亲眼目睹的七道剑痕,要浅上不少……
简单说来,姜小楼与岳海山的修为基本持平;但宗净大和尚,与他的玄字辈师祖相比,却还要青出于蓝!
几乎偷袭的一剑无功而返,一袭白衣的姜小楼,看起来仍然飘飘欲仙,但心中却在暗自叫苦:硬气功修到了他这等地步,那种捕捉罩门要穴、进而破功的寻常方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的剑气只能刺破对方皮肉,内息却犹如泥牛入海、瓦解冰消,根本无法侵入对方经脉之中!
而眉心生受一剑的宗净,此时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对姜小楼开口说道:
“贫僧生受姜施主一剑,权当以贫僧之命、化解双方此前之约;接下来,贫僧愿效仿你我两家师门先贤之故、再受尊驾六剑、权当是贫僧破戒入世、沾染红尘、在佛祖驾前领受的责罚。不过,只待姜施主七剑斩过,贫僧便要凭借手中这尊韦陀降魔杵,来会一会尊驾掌中的古剑青芒!此番一战、并非是贫僧与姜施主个人的武学修为之争;贫僧只是想借姜施主的项上人头,来尽快结束这场战事而已……”
宗净大和尚这一番话,听起来倒是有礼有节、理由也十分站得住脚;可姜小楼怎么听都觉得刺耳,也生出了深入骨髓的厌恶:是,你宗净和尚是个慈悲为本的出家人,不忍见两军对垒、血流成河;那你干嘛非要来这河东城下、搅动这一潭秦燕之争的浑水呢?转身回你的南泉禅宗伺候佛祖、不比什么都更清净自在吗?
敢情在你们慈悲之心当中,这天下人的命是命?我姜小楼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宗净大和尚不像个僧人,倒像是个精明的帐房先生!
姜小楼强行抑制扔在不住发颤的右手、故意招摇似得挽出一片璀璨耀眼的剑花,剑尖复指满面慈悲的高僧宗净:
“宗净大师不愧是有道高僧,不忍见苍生堕于苦难之中、不惜自投杀孽地狱、甘受那永世不得轮回之苦,实乃释门弟子之楷模、华禹道德之典范!大师欲借姜某人的头颅,来平定这一方乱世,更是叫我这等凡夫俗子心生钦佩!除大师之外、放眼天下、古往今来有何人,能以区区一人首级,便平定一场战事呢?我姜某人也愿意相信,以大师那无边的释法修为,杀我一人,准能救的了天下苍生;可姜某人的头颅,也是父母生养、恩师教化、并非苍生所赐、也不必交还于万民!所以,在下便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不借!”
宗净大和尚闻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双眼重新睁开、射出两道锐利的金光,直视姜小楼:
“此事毕竟关乎于天下黎民,岂能因一人之愿兴废?姜施主既然不愿借出头颅、那贫僧也就只好自行取之……姜施主、接贫僧一招!”
在这片万众瞩目的战场之上,姜小楼公开表示不愿“自献魁首”、乖乖的站在了“仁义道德”的对立面;之前的套话也已然铺平垫稳,宗净心中也就再无牵挂了!至于之前约定的“让招不让招、叙旧不叙旧”之类的场面事,也就全都被他抛诸于脑后了。
宗净倒持单杵的右掌一动、变执为托、杵尖稳稳当当地靠在了自己的右肩头上,乃是一招标准的韦陀挺杵式;而那两条犹如石柱一般粗细的大腿,也不紧不慢地向姜小楼的方向迈动;那两只宽大的赤脚板、踩在黏软血泞的土地之上,溅出了“吧唧吧唧”的声响……
此时此刻,姜小楼那一袭飘飘欲仙的白衣,衣角处也沾染了些许血污烂泥,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他握紧青芒剑的剑柄、双目死死盯着宗净和尚的腰杆,打算捕捉到一个相对不错的时机、便立刻上前抢攻!
韦陀杵这种造型特殊的兵刃,在释宗僧人眼中看来,只是一种护持法器;但在江湖人的兵器门类之中,则要算作奇门兵刃一类;与判官笔、点穴珏之类的“怪家伙”差不多,擅打敌人经脉要穴、也可以用坚实无比的杵杆、攻击人体相对脆弱的骨骼与关节,是典型防御反击类的中短型兵刃。
江湖上善用杵法之人,大多都出自南拳禅宗门下;不过那些俗家弟子、往往在学会了些许皮毛之后,都会选择入伍从军,去战场上搏一番远大的功名前程;而这种杀伤力不强的奇门兵刃,也往往会被他们私自改成一路粗浅的枪招、或是干脆改杵用锏、耍起来也算是有模有样。虽然这路武艺,对上真正的高手是不堪一击;但如果放在两军疆场之上自保杀敌、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这种易学难精的奇门兵刃,一旦落入了将金刚伏魔之力修成正果的高僧手中,才可能释放出它真实的威力来!
不凑巧的是,今日站在姜小楼面前的宗净,就是这样一位高僧;而且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七八位武林中人,每个人都带着趁手的兵刃;更有一名弓腰努背的老汉,已经开始往自己的胳膊上缠“符绸子”了!
这是神拳宗门子与人动手之前,必要举行的一种仪式;对于姜小楼来说,即便能够战败宗闲,之后也还有一场车轮大战、在等着自己!
心中再次叹了一声“苦也”、姜三爷右臂一动、身子便直挺挺地扑向了不断逼近的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