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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吴妈拦住沈游、还真的是出于一片好意。毕竟眼下正值深夜,沈居又常年不在姑苏居住;一旦今夜之事传讲出去,落到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闲人耳朵里,即便当事三人都没有想歪、也一样会令沈家蒙羞!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何必自找这个麻烦呢?
“三公子,夜深了,您还是回去吧,有事明天说行吗?”
“吴妈,进去通禀一声吧。”
“三公子啊,您可别怪老身脏心烂肺……这一家人再亲再近、您也是当小叔子的。大公子久在京中为官、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您虽然年纪也不轻了、可毕竟还未娶亲不是?纵然您有天大的事,也不急在这两三个时辰吧?回去吧,等夫人醒了、老身再去请您……”
“吴妈,不必拦了!掌灯、开门、奉茶,让三公子在前堂稍等片刻。”
仅仅半盏茶的功夫过去、沈游便揣着一张旧信,走出了沈宅主院;而吕夫人则在丫鬟与吴妈伺候下、一边脱着刚刚穿戴整齐的正装、一边开口吩咐道:
“今日叫下人辛苦一些、三更起床、仔细的洒扫庭除;天亮之后、外出采买一切应用之物;再请来姑苏城中顶尖名厨二十名、四家鼓乐班子,从正午一直吹到深夜,响器一刻都不能停!今日沈府上下披红挂彩、只待掌灯之时、摆开一道长街流水宴、待客不收礼;一应银钱、皆记在大房账上。”
吴妈一边默记着大夫人的要求、一边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
“夫人,究竟是什么喜事、需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操办啊?”
“三公子要成亲了。”
吕妇人这一句话出口、贴身丫鬟与吴妈都愣在了当场;最终还是吴妈轻叹了一声,说了句“我这就去准备……”,便颤颤巍巍的走出了正房。
其实,早在沈居放弃给沈游安排婚事之后、便留下了一封族长文书;说是等沈游再次提及与青梅的婚事,便准许他们二人完婚;可他如果自己不提、吕夫人也不准吐露半个字!
显然,这是最注重传统礼教的沈居,实在拗不过沈游,而被迫出的决定。他此番违背祖训、不但是骄纵那个不成器的三弟、也算作给他与青梅二人、留下的一个考验。沈居本不是无情之人、更不是个顽固不化的迂腐之辈;他眼见近几十年来,南康朝廷推行大力改新、并获取了前所未见的卓越成效;自己一个小小的沈家,又何必故步自封、死守着祖宗规矩不放呢?
另外,沈居也想借沈游这个“佞种”、冲破祖宗规矩的机会、来重新修订顽固腐朽的沈氏家规。
有这一纸书信在,青梅就能成为沈府的三夫人;同样的道理,沈归的认祖归宗、也就有了十足的可能性。当然,沈归是否愿意认祖归宗;与沈游得偿所愿之后、愿不愿意纳妾添丁一样,都还只是沈居的一厢情愿而已。
直到次日正午,青梅药劲已过、沈府上下也披红挂彩、好不热闹。那些原本住在姑苏城中的宾客,眼下就聚集在各个茶馆酒肆,等待夜幕降临;就连远在南都建康的沈居,也正在飞马赶回姑苏的路上。
今天,就在今天夜里,年近四十的青梅姑娘,终于要出嫁了。
尚且一无所知的青梅,伺候着沈游上药更衣、并用过了一些餐食之后,自己这才梳洗打扮了一番,打算外出给沈游请回一名郎中,仔细瞧瞧伤势;可她才刚刚跨出沈游的侧院,便顿时陷入了一片欢腾的海洋之中。
沈游的性子虽然清冷了一些,可他却从不为难下人,出手也非常大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得知他要迎娶青梅的消息,除了几个眼圈泛红、咬牙切齿的妙龄丫鬟以外;每个家丁仆妇的脸上,都弥漫着由内心生出的喜悦。
他与青梅之间的情感,本府的老人,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久而久之,也成了大家的一块心病。如今大夫人吐了口,据说家主也正带着诸多朝廷大员、飞马赶回姑苏的路上!这显然是八十一难已经尽数受过、终于修成了正果啊!况且,抛开情感因素不谈,光是每人发放了半年的沾喜钱、也足够令他们露出真心的笑容了!
青梅也被做左一声三夫人、右一声三夫人、叫的是莫名其妙,却还是没有当成一回事。自己与沈游的感情,在姑苏城中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早在多年以前,大家就过了那股“新鲜劲”儿、也没人再拿这事取笑她了。时至今日、她的身份虽然仍是一名仆妇,但其他的下人们、都拿她当半个主人看待,与正式成过亲的三夫人,倒是也没什么区别。
至少站在青梅的角度来看,名份与婚姻之类的事,她根本就未曾奢望过;她只是盼着以后的日子,都能像如今这般的活法、也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青梅傻呆呆的听着耳边道喜之声、门外却突然涌进来了十名头戴黄花、涂脂抹粉的媒婆!一名相貌威严、体型略胖的中年男子、与一位模样清秀、皮肤白皙的少女,与这些媒婆一同跨入沈宅大门。
青梅早就被道喜声炸昏了头,根本没看见隐在红灯笼后面的大夫人吕蕴;可大夫人一见这二位贵客登门,立刻将手中捆扎灯笼的粗针、随手插在了自己的盘发上,又虚手掸了掸身上浮灰、快步走出“灯笼海”;直到路过青梅身边的时候,一把便揽过了她纤细的腰身,将其带到了那一男一女面前。
“高员外来的早啊!这便是我三弟沈游的夫人、青梅。”
这姓高的男子手撵长髯、打量着纤瘦至极的青梅、神情也是越看越欢喜、不禁开口赞道:
“好,清丽秀雅、出水芙蓉,一看就不是凡人!只是身体却过于瘦弱、看着平白惹人心疼……
这高姓男子的口风,活脱就是个人贩子,吕蕴也从青梅的细微动作之中,感受到了隐隐的抗拒之意;她轻笑了一声,将青梅引至身前,对着那位高姓男子说到:
“这位贵客,乃是红妆阁的大东主,高文晋;而这位模样秀丽的小姑娘,便是高家的大小姐,高玉蔻了。今日高员外前来,是想收你做个义女;青梅,现在大嫂要问问你意思了……”
直至此时此刻,青梅才算是幡然醒悟!自己出身贫寒,大夫人给自己寻了一门义父,这分明就是成亲的先兆!一来,有了高文晋这位交游广阔、富甲天下的义父在,至少在晚间的大婚之时,青梅的“娘家人”,肯定坐的是满坑满谷!二来,有了高家义女这层身份、出身虽然还是比不上书香门第的大小姐,但至少不会成为他人取笑的话柄!
虽然吕蕴此举,应该是为了维护沈家的脸面、还有对沈游的爱护骄纵之意;可青梅本就是个苦命人,眼见大夫人真的打算接纳自己入府,并且还亲自操持这一场婚事,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除了连连点头、泪滚腮边之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高文晋可是南康顶尖巨贾,怎会眼看着场面冷下来呢?他右手微微一摆、一个机灵的婆子立刻抢上两步、顿时打破了僵局:
“哎呦!这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怎么能流泪呢?想流泪也行,咱留在上花轿的时候再哭!走走走,王婆婆带你回家去,再给你好好打扮打扮、准保你变成这姑苏城最俊俏的新媳妇儿!”
这媒婆嘴上说着话、手臂却也揽在了青梅的腰身上;紧接着脚尖一错一转、不知怎么就把个晕头转向的青梅、送上了府外的一架马车;见这机灵的婆子得手之后、高文晋朝着剩下那些媒婆挥了挥手:
“新娘子回去了,你们也别闲着;像这种粗活、怎么能烦劳沈夫人亲自动手呢?你们都去帮忙、缺什么少什么,就派人去我府上调;玉蔻啊,你也跟着青梅姐姐回去,好好看看这嫁人是个什么样子的;再过上一段时间啊,只怕父亲也留不住你喽!”
高小姐是个典型的江南闺秀,脸皮也薄的犹如蝉翼;如今听得父亲调笑自己,洁白无瑕的脸蛋、立刻就羞成了一枚水灵灵的苹果,发出蚊子叫似得“女儿告退”之后、也一并上了青梅的马车……
高文晋耳听身后车轮转动的声音响起、这才拍了拍手,唤进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秀才……
“沈夫人,府上三爷的婚事,操办的实在过于仓促了;我高那某人呢,又是个不通文墨、不遵礼教的粗人,这才请来了关夫子这等江南大儒,为你我两家居中掌舵,我高某人的私印,已经托付给关夫子了。无论是你我两家的婚事、还是我高文晋收纳义女的文书与规程、您都可以交给关先生代为处理。贵府还有诸多杂事未了,高某也不便在此久扰,这便去白鹭居会一会诸位高亲贵友,讨几杯酒吃。只待日落时分、高某率领阖府上下、静待贵府的八抬大轿迎亲!”
待高文晋走后、吕夫人也与关夫子客气了几句、便遣一小厮将其引入书房、着手起草一应文书。随后,大夫人吕蕴又叫来吴妈、低声嘱咐了一句:
“如此看来,这声名狼藉的高文晋,还是懂些分寸的;把负责跟他的人叫回来吧,天黑之前,他都不会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