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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解释更多,汪宜瞬间就明白过来。康先生所谓的下下之策,已经与医者的本分无关了。他就是要甩下那些已经失去战斗能力、同时又身染恶疾的“包袱”们,任他们在此地自生自灭。
而他之所以会说这是下下之策,也是因为如此一来,不但有损秦王周长风的仁义之名;也会将汪宜以及陈子陵这二位统军主官,推到一个岌岌可危的险境之中。
而且这“壮士扼腕”的办法、虽然足够干脆利落,可施行度也非常之高;但这样的方式,又能否真的能够阻断霍乱的蔓延呢?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也不仅仅是汪军师心里没底,就算是以康郎中为首的军医官们,也同样抱着怀疑的态度。
不过,还未等汪军师做出一个决断的时候,突然从帐外传来一声怒吼:
“刚才是谁在大放厥词,要扔下我的弟兄不管啊?有能耐就自己站出来,让本帅也见识见识!”
刚刚巡视过伤兵营的陈子陵撩开帘布,用眼角狠狠棱了一眼康先生、便龙骧虎步地走入了帐中。见陈子陵入帐之后,包括汪宜在内,所有人都将遮口布重新系紧,全神戒备的看着他……
“今天我索性把话说明白些,抛下伤病员的念头,你们连想都别想!大军走到哪里,弟兄们就跟我到哪;凡是还有一口气在的,老子背也好抗也罢,一定要跟他们一起杀进燕京城!我说康医官,你也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不就是闹胃口和拉肚子吗?就算是个没病没灾的正常人。连续厮杀个四天五夜,也早就把身子给熬垮了!现在闲下来了,上吐下泻算得了什么?”
康先生刚想开口反驳、却立刻又被他挥手打断:
“好了好了,念在也是你们医者的本份,本帅就不责罚于你了。可以后若是再敢危言耸听、乱我军心的话,可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
陈子陵这一番话说的不算太难听,但也实打实的抖开了全军主帅的威风,与他往日里那副“傀儡监军”的模样,极不相符。
陈子陵昨日率军追敌,本想扩大战果,捞些甜头回去;可没想到敌军阵型不乱、士气稳健,反而险些被郑谦的护卫开了膛!所以他的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可医者本就极其稀少,康先生更是军医官中公推的翘楚,平日听惯了谦虚恭维的软话,哪受得了陈子陵这个一时得志的小辈,在他面前抖大帅的威风呢?然而,令其他军医官没想到的是,康先生听完之后,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还笑着对陈子陵深鞠一躬,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我等谨遵帅令便是。”
只待十几名医官告辞离去之后,汪宜重重叹了口气,对气势汹汹的陈子陵说道:
“陈帅,恕过老朽倚老卖老,今日之事,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诸位先生之前所言,实乃字字珠玑;河东城这鬼地方,我等是一日都不能再待了!”
陈子陵听不进康先生的话,却听得进汪宜的劝。毕竟汪宜原本是长安城的父母官,无论是才情还是私德,在三秦百姓之中可谓是有口皆碑、陈子陵也同样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汪先生的意思是……必须得走?”
“必须得走,而且是马上就要走。我等大军此次拔营起寨,不需按照康先生的计策,回撤三秦休整;依老朽之见,莫不如直接挥军北上,先拿下并州城!之后效仿漠北郭兴的做法,缓缓平定三晋全境!”
同样都是劝谏,但各有各的方式!汪宜这一番话,算是击中了陈子陵的要害之处!看来凡是正统科班出身的文人,便定有其独到之处。
汪宜是实打实的两榜进士出身,是北燕王朝的吏部衙门,标明挂号的正统官僚,与横空出世的陈子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这位不到四十岁便登台拜帅、统领数十万大军北伐的陈大帅,其实是个“祖传奴隶”出身。自打他爷爷那辈开始算起,祖孙三代,便都是周家人的奴仆,而且还是签过卖身契的那种低等奴仆,地位仅排在看门狗的前面。
老话说富贵不过三辈,贫贱也一样如此。陈子陵得了祖辈的福荫,自幼便给周长风伴读牵马,算是秦王府的家生子。待他筋骨初成以后,周长风又为他请来了几名老行伍,传授他马上步下的本事;一直到了弱冠之年,便直接顶了贴身侍卫长的班。
这份莫名其妙的青睐有加,其实只出于最简单的两个字:忠心。
当然,陈子陵本身也算天资聪颖,又狠得下心来刻苦用功;自己的努力、加上贵人的扶持,这才从一个奴籍的下人,成长为一名文武双全的人中俊杰。
可是,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的本事,却并不是靠着文武双全、赤胆忠心,就能包打天下的。
飞夺风陵古渡、河东城下的武人之争,无论胜败几何,都与陈子陵的指挥才能没有多大关系。当然,陈子陵也不个小人,没长着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的脏心眼。可随着竹海剑池的姜小楼、屠灭了依附秦军的江湖草莽;代表谛听的关北斗与黑狗,又远赴南康“办事”;现在的秦军,就是他陈子陵的“一言堂”了。
所以说起河东城这块硬骨头、是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与过人的毅力,生生啃下来的,谁也挑不出半点问题。
双方几十万人马,就在河东城这一块弹丸之地,生生耗了三十余日;无论战果如何,都是他陈子陵亲手斩获的第一场大胜!再加上与他对垒鏖兵、最终落败的对手,还是北燕的四皇子周长安;都使得原本籍籍无名的陈子陵,名声瞬间响彻华禹大陆!
可名声飞速增长之下,人的心态也很容易就会失衡。再加上城破之日、他为了扩大战果、率军前去追杀郑谦,“偷偷摸摸”的吃了一场大败;尽管暂时还没人知道这件事,但他自己心里却过不去那一关!
如今河东城已破,正是他铺开阵势、甩开膀子,展现自己统帅能力的绝佳舞台!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谁在这个时候让他退军休整,谁就是他此生最大的仇人!
所以从汪宜本心来说,他并不喜欢这个“侍卫大帅”;可站在军事方面的角度来看,如果一军统帅都没有锐气傲骨的话,也同样会累死三军。眼下陈子陵刚刚大胜一阵,声名鹊起、有些倨功倨傲,也是可以理解的事。自己身为秦军的大军师,自然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将陈子陵的勇武锐气、引导在更加合适的地方。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负面情绪也如是一样。
“陈帅,为了庆祝河东城一战大获全胜,老朽专门为您备下了一宗贺礼。”
还在思考汪宜“前进计划”的陈子陵,突然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说懵了:
“啊?我这什么都不缺啊……”
“不,在老朽看来,眼下您还缺一颗份量足够的头颅,送抵长安城,回报陛下的天恩呐!”
陈子陵一听这话,颜色几经更变,还以为汪宜这一番话,是在揶揄自己没能斩下郑谦的那一次失手;然而汪宜随后之言、不亚于旱天乍响一道惊雷、立刻将他的情绪燃烧起来!
“在陈帅率军追杀溃兵的一天一夜之中,老朽办成了一件小事。河东城以北三百里,有一座小城,名唤卧牛城;卧牛城北门外十里,有一座小县,名叫莲花县。贼子周长安自作聪明,率八千铁骑前来劫营,中了老朽的埋伏,被杀了个人仰马翻,险些将头颅落在盐池;待北燕军死保贼子突出重围之后,便一路北逃到了莲花县落脚。也就是说,敌军主帅周长安的下落与动向,已经在老朽的严密掌控之下了!”
当陈子陵回营之后,便知道周长安劫营不成、被杀了一个大败的情况;但当时的他也已经熬了四天五夜,得知辎重粮草安然无恙以后,便放下心来,回营休息去了。关于周长安突围之后所发生的事,他是一概不知。
可如今听过汪宜的解释之后,他立刻瞪大了眼睛,颇为兴奋的开口说道:
“好好好!汪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我现在就去点齐一队精兵,誓要血洗莲花县,捉拿敌军主帅周长安!”
“先别急啊陈帅,想哪周长安是甚等身份?周元庆那老儿焉能放任不管?在次日凌晨,他已经被并州城的人给接走了;而被他留在莲花县与卧牛城中的北燕军,根本没什么价值,您若是现在带兵剿了他们,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说做到这里,汪宜打量着有些颓然的陈子陵,伸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凉茶之后,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眼下鳖已困在瓮中,跑是肯定跑不掉了。正如陈帅爱兵如子一般、周长安那厮才刚刚吃下一场大败,断不敢再落下个不仁不义的骂名。他身娇肉贵,可以连夜退回并州城养伤;可余下的北燕残兵、沉重的兵甲、伤疲的战马,却只能留在莲花县以及卧牛城中。”
“所以汪先生的意思是……”
“所以在他临走之前,曾与当地县官约定,说明日便会前去莲花县,带走他的部下以及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