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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早有大师兄的法旨在先、所以这些“心无旁骛”的华神教徒们、面对唾手可得的青山城、听到胡勒根下令撤退之后、也没有感到丝毫的耻辱。自己提着脑袋杀出来的功绩,华禹天神都看在眼里,没人能够抹消、也没人能够冒领。
待胡勒根转身退出城门之际、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在他们身后响起;只不过包括胡勒根在内、也没有任何人回头再看她一眼。
当然,胡勒根之所以率军退去、并不是忌惮黄玉梅的惨叫,只是被城墙上那无比精准的一枝冷箭、惊出了浑身冷汗而已;当然,黄玉梅也不惧怕胡勒根那柄雪亮的马刀,只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自己也刚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再加上自开战以来、不断积攒的委屈与恐惧、饥饿与无力、齐齐涌上心头,精神状态也陷入了短暂的崩溃而已……
就在她拼命宣泄情感的时候、躺在总督府寝房之中、与死神抵死抗争的顾晦顾子瑜、也终于败下阵来、吞下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口阳气……
眼中弥漫一片血色的黄玉梅,在放肆大吼了一阵之后,终于恢复了清醒与理智。她用手揉了揉眼睛,捡起了地上的白色幔帐,小心拭去了脸上残余的鲜血与碎肉,随后又将其重新系在自己的左臂之上,那一抹桃红色非常娇艳……
“夫人!!夫人!!”
一道清脆声音从黄玉梅身后响起、她扭回头去一看、发现是自己从锦城带来的贴身丫鬟黄鹂。如今的小黄鹂满面泪水,高高抬起的左臂举着一柄扇子、正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夫人……老爷他……老爷他……”
黄玉梅一把夺过了那柄沾染了顾晦鲜血的文扇、冷冷的瞥了黄鹂一眼:
“闭嘴!有什么事等我杀完了漠北狗、回来之后再说!”
“嫂夫人!”
眼见敌军已经退出城外的丁朔,也从货栈之中跑了出来;他扬手去拽黄玉梅的臂膀、却被对方瞬间甩开:
“丁大将军,何事呼唤民妇?”
“嫂夫人还请节哀,如今西城门一破、我等还是尽早商议接下来的……”
“商议?我黄玉梅只不过是区区一介女流之辈、既不通礼教、又手无缚鸡之力;似这种家国大事,丁大将军恐怕不该与民妇商议吧!让开,我要去为自家男人报仇!”
说完之后,黄玉梅弯腰捡起地上的厚背大刀、拖拽着已然滑不留手的刀柄、迈步向城门走去……
丁朔面色一滞,急忙抢步上前阻拦:
“嫂夫人,您一人出城、又如何能破尽数万敌军呢?我等还是暂且……”
“丁将军啊丁将军,你在怕什么、你在等什么?你在盼什么?你又要与民妇商议什么?我们七日前断了粮食,四日前射光了所有箭枝,今日西侧城门被破、敌军明早就会开进城中!丁朔啊丁朔,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我、还有青山城的所有百姓、全都无路可退了!这,就是你商议与思量的结果!”
说完之后,黄玉梅一把推开呆若木鸡的丁朔、继续拖着那柄厚背大刀,固执地向城外走去;而面黄肌瘦的小黄鹂,也冷笑着撇了丁朔一眼、用力踩断了一名华神教徒尸体的手背,夺来了一柄雁翎刀;随着“嗤”一声布帛破裂的声音,小黄鹂挥刀割破了碍事的裙角、又反手扎紧了两道袖口、跟在自家主母的身后、向城外走去……
望着两位女子远去的背影,丁朔的心脏竟然漏跳了几拍!他尝出了一口气、拎起落在墙边的铜锣与长槌、用尽了浑身上下的力气,连响三道惊雷!
待“雷声”散去、丁朔扔下手中的响器;同时气运丹田、闭目仰天长啸:
“青山城的老少爷们!与漠北人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
丁朔的嘶吼之声直入云霄、激起城中八方来和!已然走到城门洞口附近的黄玉梅浑身一颤、回过头来,望着同样双眼血红、持刀迈步而来的丁朔;望着那些从货栈之中鱼贯而出的督府军兵勇;望着从无数民居商铺、阴影角落里走出来的青山城百姓;她望着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耸动、望着那一双双闪烁着决然神色的眼睛……
原本不愿落下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
老爷,您都看见了吗?
没有队形、没有口号;没有怒吼、没有旗帜;没有士兵、没有将领;没有援军、没有退路……青山城的军民百姓、已经输光了最后一枚筹码;待明日天亮之时、便会连自己的性命、也一并被“赢家”取走。此时此刻,他们只剩下了两个时辰的阳寿、与这片迷人的夏夜星光!
泰宁大将军丁朔没有回头、更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响应他的帅令!他只是昂首挺胸、肩负大刀、迈步跨过了城门洞口堆积的瓦砾与木屑、无比坚定的朝着远处的华神教徒走去。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他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快,但口鼻却已经同时停止了呼吸、胸膛也仿佛被塞入了一枚正在燃烧引线的爆竹、为血腥气浓郁的夏日凉风、添上了一些刺鼻的硝烟味道……
丁朔肩头扛着的这柄雁翎大刀、本是属于顾大人的战利品。从品相来论、这柄刀的状况显然不太理想,刀刃已然崩开了几道米粒般的豁口不说、刀身也不再璀璨耀眼、没有半分视觉威慑力可言;想必真正派上用场之时、也不会十分趁手。不过,丁朔的右手握着那略带弧度的刀柄之时、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就如同自己与那个酸腐文人顾晦、并肩作战一般!
站在后方黄玉梅的角度看来、蓄势待发的丁朔、犹如一只正欲捕食的猎豹那般;他用肩膀反夹刀背、同时弓背低头、屏息静神、脚步迅速而低沉地欺近了敌军撤退的队尾……
“喝!”
压抑在胸膛中几十日的愤懑与仇怨、随着丁朔竭尽全力发出的一声断喝、直冲九霄云外!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夺人眼目的光华、就仿佛海面上推来一道波浪相仿、自一名华神教老妪的右腰斩入、左腰脱出,带出了一片腥臭的体液、与盘旋飞至半空的上半截身子!
此时此刻的丁朔,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放弃了计谋与兵法,彻底成为了只知埋头厮杀的莽夫。他一人一刀冲入敌军队尾、竟犹如热刀切油、蛟龙入水那般轻松、脚步竟没有半分停滞!
丁朔凭着胸中一口怨气、将手中大刀抡动的上下翻飞;仅仅几个照面过去、便已经砍倒了七八名神色错愕、回头观看的华神教徒!
正在前方引路的胡勒根、耳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痛苦哀嚎、立刻止步回头望去。只见队尾处偶有几道寒芒闪过、应该是夜空中的星月之光、映照在刀身之上、带出来的反射光泽!
由于华神教徒的战斗素养极差、所以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谈不到任何阵型可言;再加上胡勒根也根本没拿这些“下等人”,当成是自己的友军,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把脑子交给别人的废物。所以自打他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对于这些废物、就一直采取放任自流的方式,只是怂恿他们去挡箭顶雷罢了。
可如今丁朔势如饿虎下山一般、疯狂咬住了己方队伍的尾巴;而这凌乱队形的劣势、也瞬间暴露无遗!
首先来说,双方行军的态势,乃是一进一退、在军心方面有着天壤之别!刚刚被胡勒根下令撤退回营的华神教徒们,正琢磨着回去给天神大人顶香祈福、禀告自己今日惩戒了多少邪魔外道、心态还是非常轻松愉悦的。
可是在黄玉梅的讥讽、丁朔的身先士卒之下、依然彻底展开全线反扑的幽北军民,则是抱着放手一搏、死战不退的心态、来跟他们兑命的!
心态上相去甚远、再加上周遭环境又是漆黑一片,所以这本该是一场防守反击的遭遇战、如今也就变成了糊里糊涂的大混战……
自从郭兴率军抵达青山城下、并迅速铺开了天罗地网之后,原本心中各有计较的几十万军民百姓、也被动的拧成了同一股绳。百姓们原本以为、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的黑!可无论是顾晦还是黄玉梅、何文道还是丁朔,都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了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一面!
如今在丁朔开口“解套”之后,幽北军民的积攒多日的委屈与怒火、也被彻底释放开来。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能否再多活几日、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了。尽管他们生而平凡、生活窘迫;但人这一辈子活下来、也总得弄明白快意恩仇的畅快,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对于幽北人来说,此战的打法既简单、又直接:凡是见到赤裸上身的男子、或是脸上涂抹了花里胡哨的泥水、那么无论男女老幼、抡刀便剁、准出不了岔子!哪怕自己一刀砍不到实处、或是因为力气不足、无法将漠北狗斩为两截;但只要对方倒在地上、就一定会被身后的弟兄们迅速补刀、或是生生踩成肉泥,同样是难逃一死!
而且这场追击战,对于幽北军民来说,也并不存在“杀将斩旗”之类的首要战术目标。自丁朔以下、脑中就只有两个想法:
复仇、或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