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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北燕王朝承袭前燕正统开始算起、距今已然立国百年有余。安然渡过百年时光,对于一个凡人来说,便可冠以“人瑞”之称;民间更有习俗相传,若能被“老人瑞”抚摸头顶,便可益寿延年、百病不侵!然而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朝廷而言,安然度过百年时光,只不过结束了新生的动荡期而已,即将迎来中兴之治的必然阶段。
前朝大燕支离破碎的结局,乃是由于大肆分封皇亲外戚、导致权利高度分化、最终诸侯并起、内乱横生。而周氏高祖揭竿起义之时,也不过就是十几路诸侯当中的一员罢了。手中虽握有蓟州半壁,但在群雄并起的混乱年代,也根本就毫不起眼。
天意难测、造化弄人;谁也想不到区区一个蓟州小吏出身的周长季,最终竟能廓清寰宇、席卷八荒,一举问鼎华禹神器。大燕消散、譬如昨日已逝;北燕新立,犹如初升朝阳。
新帝登基之后,首先要面临的问题,便是如何封赏有功之臣。那些曾在微末之时、便死死追随自己的将士,必然要赐其财富与土地,表彰他们的勇武与忠诚;而那些曾经帮助自己收拢百姓仕子之心、占据华禹正统的文人,也需要掌握足够的权利、来发挥他们治世理政的能力。
前朝旧臣需要体恤、以彰显新帝宽仁慈悲;已经称臣俯首的一方诸侯,更需要割让足够的利益,保证他们不会再次兴风作浪……
岁月流转,百年之后的北燕王朝,虽不见前燕的群雄割据之势;但相权与皇权的互相制约,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阶段。尤其在近二十年间,天佑帝已被两位权相合力架空,被迫进入半隐退状态;而皇帝失去了绝对的掌控力,那么所谓的周家北燕,实际上已经成了“双老王朝”。
然而,凡有幸得见龙颜之人,都不会认为天佑帝周元庆,是个昏庸无道、软弱可欺的庸主弱君;可北燕王朝,又确实在他的治理下日渐衰弱、党争不休……
时至今日,内忧外患的北燕王朝,已呈大厦将倾、山河俱碎颓相……
世人皆以为,这场战争,乃是北燕王朝,与三秦、南康两地叛军之争;但实际上对于周元庆而言,这场战争的真正诱因,根本就是来源于自家的紫金殿上。
自打北燕立国开始,各方蠢蠢欲动的明暗势力、一直都在被三代周家天子,施以铁腕强行压制,始终未曾爆发开来。
市井民间有句老话,叫“是疖子早晚要出脓”。同样的道理,换做家国天下之事,也如是一样。因为每逢天下大定,必然要重新分配利益的归属。门阀士绅、望族豪门、鸡犬升天的皇族、手握重兵的大将等等……虽然无法做到绝对的公平,但至少也要雨露均沾。
然而利益有限,人的贪欲却无穷无止;对于那些手握从龙之功的“大人物”来说,无论得到了何等丰厚的赏赐,都难免会在心里与同僚进行比较……
哪怕是当方面认定的“不公平”,也同样会催生怨气与仇恨,也就埋下了明争暗斗的种子。
纵观古今、凡江山初定之后,为君之人都会杀掉一批自恃有功、目无尊上之辈。当然,这些倒霉鬼大部分都是党争的祸根与体现。这种杀鸡儆猴的手法虽然粗鲁,更会对为君王后世的评价起到反作用,但效果却十分明显。
然而坏就坏在,周家三代天子,个个都身怀圣主明君之才;既然君王圣明烛照、掌控乾坤;那么心怀不满的朝臣,就只能在暗中争斗攻讦、不敢大肆党同伐异。
百年时光匆匆而过,待天佑帝周元庆,度过了雄心壮志、却一事无成的青中年时代,才终于参透到了这个连市井百姓都明白道理。周家三代帝王强行压制的党争暗流,已来到了无法收敛的阶段!
堵不如疏,治河如是,治国如是
于是,两名出身截然不同的内阁辅宰、便被周元庆推上风口浪尖。左丞相王放王牧北,出自于新学儒林学派、更是边军老兵、自然代表了军中势力、周家皇亲、以及天下诸家散学的整体利益。
不过这一部分人,常年被守旧势力所排挤打压,从来都是朝堂的边缘人士;所以尽管他们人数众多、却天然居于弱势地位。于是,天佑帝便为他们选择了一个脾气暴躁、行事乖张的老行伍。只有王放这样的混人,才能带领那群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与树大根深、又掌握着话语权的守旧势力分庭抗礼!
至于蔡熹这位传统文人代表,这个口衔天宪的当朝奸相,当然也如是一样。而他与王放一文一武、一廉一贪,也是因为二者所代表的群体、诉求的利益完全不同罢了。
王放身后的新党,还在追求坐上台面,争取他们应有的权利;而蔡熹身后的守旧势力,则从来都是“以权谋利、结党营私”的典型。
说白了,中年过后的周元庆,就是围了个斗鸡台子;而王放与蔡熹二人,就是双方派出的两只斗鸡。即便他们二人握手言和,也还会有别的斗鸡应运而生。
早年间,眼力不足、功力尚浅的蔡熹,没有拿捏好分寸,理解错了天佑帝的意思,退让过甚。于是便引发了南康的门阀财团、对朝廷心生不满、尽而划江自立,割据江南。而这场巨变过后,北燕的守旧派闯下大祸、被迫蛰伏以待;而“王党”则乘势而起、夺取朝堂半壁。
而后,幽北三路的齐王颜武,统兵南下,意在趁虚而入,剑指北燕江山。王党中人自以为兵强马壮,气焰滔天,想着先平齐王、再下幽北!凭收复幽北之功、一举将蔡党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然而两军相争、北燕军顷刻间收获一场惨败;好在有青芒剑神岳海山横空出世,一剑止兵戈,挡住了幽北大军出关西进的道路,王党元气重伤。
而后,蔡党趁势借机反攻、大肆打压王党中人;而王党又借西疆僧兵作乱之事、死灰复燃;再其后,郭兴父子兵败东海关,王党再次受损……
这,便是周元庆为北燕“拔脓”,开出的一帖膏药!
放任两党相争、此消彼长、周而复始。在他的设想之中,那已经暗流涌动了近百年的怨气、双方结下的那一笔笔血海深仇、理当在这样反复的消耗之中、慢慢消弭于无形……
然而事情的发展,永远都不会尽如人意。天意难测这四个字,对于笨蛋和聪明人来说,都是一视同仁的。
原本周元庆以为,有王放和蔡熹在紫金殿上对攻,他们身后的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也就有了发泄渠道,但凡有骨子里还半分劲力,也都直接努在对方身上了。可谁想到这些聪明人,已经争斗了这么多年,却还记得要“培养下一代”的事!
于是乎,王党选中了四皇子,蔡党选中了太子,分别着手准备起了下一个百年计划……
其实天佑帝采取放任党争发展的方式,也并没有妄想能一举解决这道顽疾。凡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产生争执,这是人性问题,而不是改朝换代、或是更迭政体能够改变的事。而他以为、北燕立国距今已有百年时光,理应是党争日益加剧的上升期;而经过自己这一番故意催化之后,党争之火理应越烧越旺、随后便迎来一个顺其自然的低谷。
紫金殿上玩了近二十年的“跷跷板”,大家手里的牌都打光了,劲头也都耗干净了,就该到了暂时握手言和、勠力同心、开创太平盛世的中兴阶段。纵观历朝历代,时局的起伏周期,也差不多都是这般规律。
恰逢谛听掀起一场大乱,周元庆也正好可以借力打理。先消耗掉那些战力贫弱的冗军废兵、再将盘踞地方、敲骨吸髓的士绅门阀、暴露在叛军的屠刀之下。这一手浑水摸鱼、可以同时大肆削弱两党势力,也能给北燕王朝即将迎来的中兴之治、腾出足够的施为空间。
只不过凡人难免有私心,就算天佑帝如此圣明,也难以完全秉公处置。按照道理来说,他既然将王党的主子周长安、派去阵前统军;也理应将蔡党的主子周长永、派去中州御敌。
可敌军的钢刀流矢,却并不会听从他的调遣;而他既为人主、又为人父,怎忍心将两个最欣赏的儿子,同时暴露在敌军的屠刀之下呢?
所以从结果来看,天佑帝的本心,显然属意太子周长永继承大统。当然,他也明白二子之间孰优孰劣;但考虑到王党的构成,皆是那些不入流的偏门杂家。这些人作为辅助角色,能够凭着他们的手艺与智慧、中兴北燕王朝;可一旦让这些人控制了朝堂,那么他们必然不会遵循守旧派的前路,死保皇权独尊。
道理也很简单,王党中人的底牌,是自身的能力与知识;而蔡党中人的底牌,就是与皇权相生相依!
在周元庆的私心之下,蔡党的箭头,就换成了蔡宁蔡安国;太子则依旧留在紫金宫中,等待着自己登基加冕的那一天……
天佑帝的这一番盘算、本是非常完备的布局;然而直到太子暗中散布谣言、更与季家父子割席开始;一切的一切,都脱离了原本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