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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仆射府二公子院落,一名健妇屏气凝神,侍立在小主人身侧,徐景迁正襟危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左手捧着一尊熏笼,右手拿着《道德经》,一字一句轻声朗诵。还是前世的习惯,每当心绪不定之时,徐景迁总是喜欢翻一翻《道德经》来平心静气。
穿越两年多来,徐景迁还是喝不惯时下流行的饼茶,宁喝白水也绝不饮茶。至于为什么不“发明”炒青制茶法?一来徐景迁前世没有从事过相关行业,只闻其名却不知该如何操作。更重要的是,徐景迁不想在生活细节上过于讲究,被打上贪图享受的标签,还需等执掌大权后再满足口腹之欲。
读完一遍,徐景迁慢慢合上书本,闭上眼睛默默想了一会,睁眼问道:“宋婆婆,什么时辰了?”
那位刚才还像木偶般侍立在侧的中年健妇,立即挤出一张笑脸,提裙屈膝行礼后方才开口道:“申时三刻了。”
“走,随我去向阿娘请安。”
宋姓健妇小心翼翼跟在徐景迁身后,不敢有丝毫怠慢。作为宋氏主母嫁给徐知诰前就在身边使唤的女婢,自徐景迁出生后就被主母派来照看,可以说是看着徐景迁从小长大,却越发看不透这位徐家二公子。特别是两年多前景迁大病初愈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点过几次后,再也不敢以普通孩童来看待,愈发小意伺候。
来到主母院中,请安行礼完毕,趁着弟弟们还没有来,打发侍女离开后,徐景迁轻声问道:“阿娘,阿耶决意不去金陵了?”宋氏微微点头。徐景迁快快揣度了片刻,立即接道:“阿耶不可轻离江都,但我家不可不遣人奔丧。大哥现在庐山求学,金陵此行孩儿义不容辞。”
宋氏闻言,一边抹起眼泪一边说:“儿啊,你就这么想离开阿娘吗?”徐景迁之前预想了多次母亲的反应,准备了许多说辞,万万没想到会上演慈母恋儿的戏码,一时间手足无措,呆若木鸡。回过神来,轻移脚步,跪在宋氏身旁,两手抓着宋氏右手衣袖,摇着手臂窘迫道:“阿娘,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忽然听到噗嗤一声笑,宋氏左手拧着徐景迁右耳,轻轻发力,“不经逗,为娘知道生逢乱世好男儿终将见风雨,但委实舍不得我儿小小年纪就远赴金陵。罢了,我儿好不容易开口求娘,娘必帮你玉成此事。”
第二日一早,徐知诰和徐景迁用完早餐后携手来到正厅,厅内客座上正坐着两人,其中一位是一袭青衫、年约半百、相貌英俊的恂恂儒者,另一位是甲胄在身,三十上下,满脸络腮胡子的精壮汉子。互相见礼后,徐景迁一听对面儒者周宗,就觉得名字耳熟,细细回想记起他就是大小周后的父亲。快速打量了一下周宗的相貌堂堂的面孔,心中不由暗赞遗传基因真不错,虽然已经50岁上下,但无论以今世还是后世的眼光看,都是一个老帅哥。另一名军士叫朱匡业,对这个名字徐景迁倒是印象浅薄,但这人看起来双目炯炯有神,从块头上看平日也是训练有素,是个天生的兵料子,虽不是闻名后世的武将,也值得好好结交一番。
徐景迁正暗自思量着如何结交两人,只见徐知诰双手抱拳,向前躬身行礼道:“有劳君太兄、朱都校。”周宗躬身回道不敢,朱匡业单膝跪地回礼道:“末将必护得公子周全。”寒暄完,三人带着随从一路向大丞相府驰去。
一行人来到大丞相府,朱匡业和众随从候在门外,徐景迁和周宗在耳房等候通报。不多时,一名管事领着两人直奔书房。一名大腹便便、双目阴鸷的青年男子正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踱步。见到两人前来,徐知询随意瞄了徐景迁一眼,虽暗自纳闷,但还是直接对着周宗说:“君太,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周宗看他脸色焦急,故意缓缓道:“节度且慢,仆射昨日思来想去,决意去金陵奔丧,特遣我二人前来告知,仆射随后就来。”徐知询听闻,忙道:“不可!仆射身负辅政重任,不可轻离江都,万一朝廷有事,恐追悔莫及。”周宗回道:“父殁而子不往,于理不合。”徐知询忙道:“事急从权,何必在意虚礼。”周宗道:“必得节度手书,然后仆射乃安。”
“这……”徐知询面色游移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时光缓缓滑过,徐景迁看气氛僵持在当场,立即装作不经意间踢了周宗一脚。片刻后,周宗喝道:“请节度早作决断,如若不然,恐怕仆射已在前来大丞相府的路上了。”
徐知询思量片刻,紧闭双眼,叹息道:“罢了。”走到书桌旁,就着茗纸写了四个字“不必奔赴”。然后颓然交给周宗后,一言不发,向府门走去。周宗连忙收好茗纸,与徐景迁一道紧随徐知询脚步而去。
府门外,徐知询回头看了一路小跑的徐景迁一眼,挑眉道:“怎么,稚子要代汝父去金陵吗?”
徐景迁略微躬身行礼,不卑不亢答道:“仆射荷国之重,不可擅离江都,大父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赞同。然而孝道乃天下至道也,小子愿代吾父奔赴金陵服齐衰一年,聊表孝心。”
徐知询闷哼两声,说道:“想去随你,只是金陵路途遥远,叔父要赶在日落前抵达金陵,稚子骑不得快马,还是到渡口坐船去吧。”
徐景迁抗声应道:“侄儿自幼骑得驽马,一点劳碌奔波算不得什么,叔父勿忧。”
话虽如此说,但徐景迁仍然乖乖让朱匡业揽在怀中,两人同乘一马,领着随从,紧跟徐知询的大队人马一路向西驰去。
穿越以来,虽然徐景迁刻意锻炼,已经骑得小马,但如此长途跋涉还是人生第一次,多少有些担忧独乘一骑一个不好步了徐温后尘,悔之晚矣。所以这次出发虽然准备了一人两马,但即便朱匡业不主动相邀,他本来也打算拉下脸来与朱匡业同乘一骑。所幸朱匡业还算有些眼色,省了一番功夫,也没破坏大丞相府门前徐景迁刚刚义正言辞的人设。
出得江都城,一行人疾驰在路上。看着修建的平直的驿道,路两边的田地全被开垦,没有丝毫撂荒的景象。徐景迁频频点头,心中暗道,“江南也算是乱世中的一片乐土了,自与吴越无锡之战后,腹心之地已经十年不见兵戈。这些都是父亲十年辅政的功劳啊。我一定要守护住这番和平景象,不能象原历史中一样毁于一片战火。”想到此处,徐景迁不禁暗暗握拳。
虽然是境内出行,但徐知询火急火燎,催促赶路,不异于一次急行军。徐景迁把这当成自己来到此世后的第一堂军事实践课。除了一览沿途风光,默记沿途地形与此前看过的地图一一印证外,对队列行止等也格外用心。
一行人马不停息约莫行了百余里路,眼看即将来到路上的第四处驿站,徐知询手下的一名牙将硬着头皮驱马向前,骑到徐知询身边,小声说道:“节度,已经走了百余里地了,马儿都已经出了一身汗了。再这么赶下去,这批马恐怕就废了,日头尚早,不如在前方驿站歇歇脚吧。”徐知询刚要抽出马鞭,本要一阵乱打,忽然转念一想,回道:“好,就在前边驿站歇息两刻钟,然后立即出发。”片刻后,徐知询策马赶到驿站,下马进屋用餐。自有手下牙兵照顾坐骑。
朱匡业将徐景迁放下马背,一名牙兵随即捧上水囊,谄笑道:“公子一路辛苦了,请喝水。”下得马来,徐景迁这才感觉大腿两侧火辣辣的疼,估计是大腿被磨破皮了,他顾不得疼痛,接过水囊道谢后,也不打开,恭谨向朱匡业奉上道:“朱都将一路看顾,辛苦了,请喝。”朱匡业也不客气,接过水囊一饮而尽。
徐景迁丝毫不以为意,强忍大腿间的疼痛,亦步亦趋跟在朱匡业身后,看他们如何将粗料、精料、鸡蛋混合后喂马吃。杨吴地处江南,马儿精贵,养一支马军不易,日后逐鹿中原甚至与契丹交锋,骑兵都大有用武之地。因此,徐景迁利用一切机会学习养马之道。
待随从们全部喂完马,徐景迁这才和大家一起吃起干粮来,虽然干粮实在粗粝,难以下咽。但在随从们面前特别是朱匡业面前,徐景迁不想轻易露怯,想着前世的诸多美食,就着水勉强把口中干粮咽下。刚吃了没两口,只见徐知询从驿站后厅中走出,急急骑上备马向西奔去。众人连忙将干粮放回背囊,翻身骑上备马,尾随而去。
眼见夕阳西下,日暮降临,远处一座高大巍峨的城池映入眼眶,徐知询狠狠抽了马一鞭,一声“驾”,一骑绝尘飞奔向城门。徐景迁双眼熟视城墙,不由热泪盈眶,心中暗道,“南京,我回来了!”
《后唐书·刁周马李列传》:周宗,字君太,常给使烈祖左右……知询谓宗曰:“仆射朝廷柱石,勿西奔也。”宗数请询手书示信,询不得已乃草书曰:不必奔赴……宗娶继室生二女,俱为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