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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迁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对军旅之事只是略知皮毛,因此途中行军、休息、吃饭、扎营都听从柯厚安排。傍晚在驿站投宿时,徐景迁坚持等到所有士兵尽皆搭好帐篷,与众将士一起用过大锅饭后,这才进屋休息。一路波澜不兴。二十五日辰时,金陵城远远在望。
徐景迁命令大军原地休息,带着柯厚等人进城直奔行军司马徐玠府邸。见到徐玠,徐景迁首先出示了任命徐知诰为左统军的旨意,徐玠接过扫了一眼,就收了起来。徐景迁接着传达了政事堂征召金陵诸军前往江都的命令,徐玠看也不看,直接拱手说道:“可有需要老朽效劳之处,公子吩咐就是。”
“徐公乃是国之柱石,小子学习请教还来不及,怎敢谈差遣。只是确有一事还需劳烦徐公。”徐玠听他说完后,也不停顿,直接拟了一道军令,盖好印玺后,交给徐景迁。徐景迁接过军令时,迅速扫了一眼,也不停顿,交给朱匡业的同时在他耳边轻声吩咐几句,朱匡业领命而去。
接着,徐玠与徐景迁等人商议后,拟就第二道军令,命金陵各军左右厢都虞候以上职位的武将于未时初刻,赴节度使府议事。见事情进展非常顺利,徐景迁长长舒了口气,放下紧绷的心思,与徐玠闲坐叙旧。徐玠是徐知诰元从集团外的重要人物,早在徐温时代就是身边智囊,在吴国朝野有一定分量,不管是看在先前投靠的份上,还是想要彰显不论出身、唯才是举的气量,徐知诰都是要重用徐玠的。因此,徐景迁也趁此机会好好结交一番,至少给徐玠留下一个好印象。
徐景迁本就早熟多智,前世官场小吏摸爬滚打十余年,积累了非常丰富的待人接物经验,又经过江都一年多的历练,与徐玠聊天引经据典,十分熟稔,同时又注意不时引导柯厚、苗璘、王彦章等人插上两句话,不至于冷落了三人。饶是徐玠年过花甲,见多识广,但在徐景迁这个年纪,能够如此面面俱到、滴水不露,还是不禁令他高看一眼。
书房中正叙着话,卢绛等人听说徐景迁已经到来,赶紧前来拜见。徐景迁告歉一声,出得书房后走远几步,来到四周无人的凉亭下,与卢绛、陈觉、韩熙载三人轻声交谈。
几天前,卢绛三人奉徐景迁命令来到金陵,提前打探相关情报。他们首先向徐玠传达了徐知询事败的消息,给徐玠吃下一颗定心丸。然后在他的配合下,陈、韩二人顺利接触到徐知询接任节度使以来的重要军令、文书资料,结合徐玠的介绍,初步了解了各军员额、军中粮草、辎重积储情况,基本弄清了各军中层以上将官秉性特点,重点掌握了徐知询亲信及任职情况。卢绛则发挥自身特长,在市井中联系故旧打探消息,与陈、韩二人掌握的情报相互印证。
徐景迁从陈觉手中接过写得密密麻麻的几张纸后,来不及细看,塞入袖袋中放好。对三人道声辛苦后,陈觉面色稍带犹豫,似是有话要说。韩熙载、卢绛见状告退后,陈觉凑到徐景迁身前,低声汇报道:“卑职等人前几日中午到达徐府后,韩熙载不待与其他人商量,当即提出要查看节度使府库、粮草、器械等账目。徐玠推脱一时半会不及准备,顾左右而言他。晚间为卑职等人接风洗尘,安排美婢伺候,韩熙载、卢绛尽皆来者不拒,至第二天大亮方才从宿醉中醒来。彼时,徐玠倒是痛快地提供给卑职账目。卑职于此微有专长,发现有明显改动痕迹。据卑职推测,徐玠至少从中贪墨了十万缗钱。”陈觉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折叠好的一封信,同时斜眼看徐景迁的反应。
徐景迁不动声色接过信封,同样放入袖带中,拍了一把陈觉肩膀,说道:“陈先生有心了。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为钱帛所动者鲜矣。我用人坚持的一贯原则就是只要大节无亏,些许细节不妨难得糊涂。《礼记》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看陈觉张嘴欲分辩,徐景迁摆摆手,说道:“不过相比有才无德之人,我还是更欣赏如先生般德才兼备的国士。先生此番苦心,景迁铭记五内。”
看着陈觉心满意足地离去,徐景迁心中暗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僚中适当倾轧也是人之常理,只是需要人君居中平衡摆布,把握好斗争的度,斗而不破不要妨碍了正事。陈觉此言无非是想在我心中种下一根刺,却也太小看我的度量了。当此乱世,只要确有其才,能为我用,些许贪腐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不过分即可。”看着陈觉的背影,徐景迁摇摇头,继续回到书房。
不一会儿,朱匡业遣人回报,大军已通过城门。徐景迁闻言,连忙起身向徐玠告退,柯厚等人自是跟上。徐景迁等人快马直奔金陵府衙,在官衙门前大街与大军汇合后,直接带人闯入衙内。
之前金陵府尹由徐知询兼任,他一直在府中办事,将金陵府衙看作是为其提供后勤保障的下属机构,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来一趟,日常运转一直是由别驾负责,大事则由别驾亲自上门汇报。自从徐知询赶赴江都后,府尹衙门这两天更加懒散。在徐景迁带人闯入之时,整个府衙除衙役外只有寥寥数名小吏。
见到几名将领模样人物带着士卒闯入府衙,值班衙役自是不敢阻拦,值守小吏推出一人心惊胆战问明情况后,一溜烟赶紧通知别驾等官员前来接旨。徐景迁也不着急,兀自高座在大堂上,打开陈觉第一次所给的纸张,细细揣摩起来。如今既已罢免了徐知询的节度帅位,自然连同府尹一同剥夺。为了保持金陵大局稳定,减少不必要的反抗风险,特意任命由徐知谔担任金陵府尹。待皇帝加尊号后,再来赴任。趁着权力尚未交接的空档,徐景迁禀报徐知诰同意后,特意前来准备揩油,搜刮些财物准备作为大军开拔的赏赐。
一刻钟后,金陵府衙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皆来到堂上。韩熙载当众宣读了金陵府尹任免的圣旨,也许是早就有所猜测,也许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堂下众人没有掀起一丝波澜。金陵府别驾从看到坐在正位上的是两年前寄居金陵的徐景迁,隐约猜出来徐知询应是在政争中失败了,听过圣旨后,迅速摆正了位置,做足了听从徐景迁安排的乖顺模样。
待众人散去后,徐景迁留下了别驾,询问金陵府衙家底。别驾倒是如数家珍,不用思索就详细汇报了钱帛数目、粮草存量,显然也是个有心人。徐景迁暗暗记住这个识时务的别驾姓名,吩咐朱匡业率领军队接管城门防务、粮仓、府库等要地,同时封存账目,自有陈觉、韩熙载等人接管验收,准备第二天一早就亲自劳军,让金陵各军过个肥年。
午时二刻,徐景迁等人草草用过午餐后,带领剩下的一百马军,前去徐知询府邸。不到未时,众将已经全部到齐。议事厅中,徐景迁、柯厚、徐玠等人缓缓从后门进来,阔步走到堂前,柯厚居中,徐景迁、徐玠分列左右。看到这个阵容,台下众将尽皆惊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待厅中稍微安静些,柯厚对着徐玠微微点头,徐玠咳嗽一声,从怀中取出圣旨,大声宣读了徐知询职务任免以及征发大军前往江都的消息,引发全场骚动。柯厚按剑扫视一圈,等声音渐渐沉寂后,方才说道:“列位可对朝廷旨意有何意见?”
晚唐五代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养子与亲生儿子一样,拥有继承权的时代,当时不少藩镇甚至帝王是由养子袭位的。比如,晚唐河中行军司马王珂在养父王重荣、养伯父王重盈先后去世后,被部下推举为河中留后。后梁太祖朱温养子朱友文深得宠信,被封为博王,判建昌宫使,并被内定为太子,等等。究其原因,就在于中唐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战争频仍,河朔一带大量胡人内附,逐渐沾染了胡人蓄养假子的风俗,时人有句评价——天下皆指河朔若夷狄然。在中央禁军而言,禁军统帅都是内监,也纷纷认军中壮汉为养子以自固。
站在金陵各军将领立场上来看,徐知询与徐知诰之争,无非是亲子与养子争夺徐温遗产而已。如今徐知询既然已败,徐知诰接收这支军队也是人之常情。除了几个徐知询铁杆心腹外,并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有何不满,而众目睽睽之下,那几名心腹纵然有些腹诽却也不敢跳出来作怪。
见金陵城中众将一副听从调遣的模样,柯厚等人尽皆放下心来。徐景迁心中暗道,等明日用金陵府库犒赏三军、看住那几名心腹后,此行就圆满了。只是今晚该如何确保不出问题呢?想到前世读书时看过的朱元璋安抚降兵的故事,徐景迁拿定了主意。命令府衙准备肥猪肥羊,今天前去犒军。柯厚等人闻言,尽皆大惊失色,以君子不可立危墙苦劝。可徐景迁主意已定,颇为固执,留柯厚、苗璘、王彦章在金陵城中主持大局后,自己带着卢绛、朱匡业及一百名马军犒军,身后跟着金陵城民夫赶着的牲畜。
一行人赶在日落前来到中军大营,以都为单位将牲畜分发下去,军营中不时响起猪羊的哀嚎与军士们兴高采烈的呐喊声。徐景迁刻意表现出亲民模样,在中军都指挥使的陪同下,与卢绛、朱匡业及随行马军分别散入附近的几个都中,加入了饕餮的行列,就着篝火,啃着羊骨,徐景前怡然自得。
晚间,徐景迁与卢绛、朱匡业和都指挥使一起在营帐休息,特意命令晚间一起用餐的四都人马连同带领的马军共五百人宿卫左右。白天劳累一天,徐景迁很快就陷入了沉睡。夜半时分,营帐外突然响起一片骚乱声,声音越来越大。徐景迁刚刚从沉睡中惊醒,半眯着眼睛抬头四下看去,只见朱匡业等人纷纷抽刀在手,满脸神情紧张地看向帐篷外,卢绛还将指挥使就近拉到身边“护卫”。徐景迁顿时清醒过来,脑中嗡的一声,全身上下直冒冷汗,喃喃自语道,“营啸,还是谋反?装逼必被雷劈啊!”
《后唐书·世祖本纪》:金陵诸军皆不自安。世祖微觉知,是夕,择壮士五百人令入宿卫,悉屏旧人于外,独留卢绛、朱匡业二人侍卧榻傍。世祖安寝达旦,疑惧者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