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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江都,百花齐放,鸟语花香,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衙内马步军营校场上,陈七斤正带着一队刀盾手士卒练习武艺,豆大的汗珠沿着黑瘦的脸庞不停滚落,陈七斤却不敢伸手擦汗,眼睛直盯着前方张教头的劈砍动作,试图把那一幕幕细节要领铭刻在心。
突然,一颗汗珠滚落到左眼泪窝中,视线一阵模糊。陈七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抬起左臂,用袖子快速擦拭眼角,然后迅速放下。斜眼看向军法卒,只见他正背对着自己在什队中巡逻,陈七斤心中微微一松,眼角余光瞥到什长林三虎一副目不转睛认真学习的神情,立马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很快,张教头示范完毕,陈七斤立即带着手下士卒,开始操练武艺。张教头是徐景迁从军中请来的用刀好手,如今虽已年过四旬,血气开始衰老,但百战余生身上那股血勇,仍然让陈七斤不敢直视。
张教头负责一个都百人的训练,此刻正游走在队伍,不时用谩骂和拳脚纠正着不规范的动作,即便是都校和都司马,张教头也不给好脸色,动作不规范照骂不误。陈七斤刚才微微走神,提心吊胆之下一个动作没有做到位,接着屁股上就感到一阵疼痛。陈七斤向前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形,赶紧回到队列中。斜眼看到林三虎嗤笑的眼神,心中燃起无名怒火,劈砍地更加用力。
训练持续一个时辰后,休息的号角响起,半刻钟的休息时间到了,校场上喘粗气声此起彼伏。陈七斤继续加练了五十个劈砍动作,这才停下来,缓口气。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走到空场桌子上,拿起一个瓷碗,慢慢喝了一大碗淡盐水,陷入了回忆。
来到军中已经整整有七十二日了。陈七斤本是宿州一介农夫,小时候家中兄弟三人,他是老幺,因为生下来有六斤多重,所以取了陈七斤的名字。自小父母疼爱,家中六十亩薄田,一年到头劳作不止,连同挖野菜、采榆叶,半稀半干、菜粮杂半,一家人勉强生活着。可好日子却没过多久。
十多年前,梁晋连年大战,官府征兵不止,当时二哥和自己年纪还小,父亲和大哥都被抓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五年多前,皇帝用兵蜀地,二哥也被抓走了,至今杳无音信。两年前,母亲染了重病,自己偷偷卖了二十亩薄田,到宿州城名医那求了几服药,可母亲仍然咳嗽不止,日渐消瘦,最终也没有挽回一条性命。
一年多前,宿州遭遇蝗灾,纵然自己再是耕田好手,可天作孽人又怎么得活。四十亩田地颗粒无收,官府催逼却不肯停歇。为了活命,将四十亩地典给乡里大户,换了些粮食交赋后,陈七斤难得的吃了顿饱饭,在母亲坟前磕了几个响头后,便一路南下。在淮水岸边将仅剩的粮食交出后,坐上渡船来到了淮水南岸。
本来曾听人说南方是富庶之地,官府招徕逃人开荒,许以分田奖励。即便不种地,也可以帮人种田养活自己。可没想到一船人刚踏上南岸还没站稳,就被官兵带走,押往流民大营。营中还有沿淮各州送来的流民,满满当当全是人。听官府差人们说,准备统一送往军屯种田。
还没等到集合出发的日子,就来了几十名军校,为首的少年召集众人排队后,命人如同买牲口般挑挑拣拣。这些军官不仅问了许多问题,还让人脱了衣服仔细检查。陈七斤心中更是惶恐,哆哆嗦嗦的脱下衣服,回答完问题后,就被人发了一个号牌,踢出队伍。
一群被挑出来的流民,畏畏缩缩的聚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却也不敢多话。好不容易等到日上三竿,军官们挑完人后,那名少年这才对着众人说要募兵。陈七斤听到当兵两个字,想起生死未卜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顿时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引起一阵骚乱。
等到陈七斤醒来,就看见那名少年关切的眼神,少年温和的笑容仿佛冬日的阳光。陈七斤赶紧爬起来请罪,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拂去他身上的尘土。
再后来,就是登记完姓名,分批被楚州兵马押运向南而去。陈七斤被列入第一批,第一天夜里,陈七斤不是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可人生地不熟的环境,让他没有下定决心。第二日一早,看见被长矛挑在尖上,满面血污说不出狰狞的逃卒首级,却再也生不出逃跑的勇气。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是当兵而已,没说要去打仗,说不定不会死呢。就这样安慰着自己,陈七斤一路来到了江都城外军营。来到军营第一天,陈七斤和周边的流民,就被士卒拿着棍棒驱赶到了浴室,互相用刷子刷洗着身上的尘垢。刷子刷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记。陈七斤也不敢反抗,只能更加用力刷洗着别人。
洗了不知多长时间,陈七斤发誓他这辈子从没有洗这么长时间的澡。等到全身都被刷洗出来后,有军官拿着一块黄黄的块状的物事,小心翼翼地挨个给流民涂抹全身。后来,陈七斤才得知那就是肥皂。肥皂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涂在身上说不出的滑腻,冲完身上的泡沫,感觉神清气爽。
一身光溜溜出了浴室,就有士卒发下崭新的军服和被褥,同时将随身衣物没收。陈七斤虽心有不舍,可形势比人强,又有新衣服穿,只得照办。跟着军官进了营房,房间狭长,有两排大通铺,每个通铺可以住十二个人。这一屋安排的都是流民,其中有几张是熟面孔,这让陈七斤略微有些心安。
放好被褥,陈七斤等人就被领着前往食堂,路上被称作司马的军官,反复教导干什么都要排队,否则就会挨揍。刚到食堂口,闻着肉香,就有人顾不得其他,争先恐后跑去抢碗,司马也不阻止。陈七斤反应稍慢,刚要起跑,就听见一声哨响,一群孔武有力的士卒拿着棍棒向抢碗的人群跑去,幼儿拳头粗的军棍劈头盖脸的向那些人砸去。
有那么几个人挨不过打,竟要反手夺棍,那群军法卒便舍弃其他人,合力向几个反抗之人乱棍砸去,直砸得几人躺在地上抱头翻滚,奄奄一息。这才将那几人拖出食堂,留下地上一道道血痕。
陈七斤看见如此暴力血腥场面,腹中一阵胆颤。这时,那名司马和气地安抚道:“衙内马步军最重规矩,行走坐卧、衣食住行皆讲究秩序。只要遵守军纪,吃饭时按队列排好,人人都有肉吃,不必争抢。若是不守军纪,肆意妄为,恃强凌弱,那些人就是下场。”然后走到那群只被揍了几下的抢碗人中间,把他们拉到队伍最后排队站好。
陈七斤心中暗暗庆幸,看着碗中两块油汪汪的肥肉,感慨万千。自从父亲、大哥走后,家中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即便过年再也没有吃过猪肉了。没想到刚来军营第一天,就能吃上一口肉,心中对于军营的生活莫名有些心安。
刚要伸筷子夹肉,就见邻座的小伙把他碗中的肉夹给同桌的司马。陈七斤刚要天人交战,寻思自己要不要效仿,就见那名司马又把肉夹了回来,脸色一肃,对着同桌的新卒们,义正言辞说道:“我衙内军中规矩,吃饭时官兵一律平等,军官不许克扣士卒军饷、伙食。你们切莫害我违反军纪。”
下午,司马领着大家回到营房,给大家着重讲了许多规矩,比如起床睡觉都吹号,起床后要把床铺叠的整整齐齐,三遍号响后仍然没有收拾利索的,按军规处置。吃饭要排队,军中训练尿急要打报告,等等。然后司马亲自示范着教他们叠被子,整理内务。
这么多规矩灌输下来,陈七斤只觉得头昏脑涨,大半都忘了。特别是联想到中午被揍得不成人样的那几名士卒,心中更是畏惧,越急越记不住,止不住抓头皮。打量四周,大家的状态也都差不多。
好在司马只负责四间营房的管理,到其他营房说完规矩后,司马又转回陈七斤所在的营房,不厌其烦地带领大家复习规矩,一直到晚间睡觉号吹响。第二日一早,起床号角响起,陈七斤立即从床铺中爬了起来,按照司马昨日所讲,穿好军服,整理好铺盖。
刚要一一喊醒同房的士卒,就见司马从房门口探进半个身子,一脸和气地说道:“七斤,快点叫醒他人,号响第三遍,就有军法卒用军棍挨个叫床。一屋有一人未起,全屋一起受罚。”
陈七斤连忙赶紧把睡梦中的士卒叫醒,赶在军法卒闯入前,所有人总算全都穿好军服、叠好被褥。在军法卒进屋检查时,其他房间内,不时传来棍棒痛殴的惨叫声。
在司马带领下,士卒们来到校场集合。高台上站立了几十人。只见那名少年居中和几个军官站在前排,陈七斤此时才得知,他就是徐景迁,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本朝太尉之子。昨日因反抗挨揍的几人,老老实实跪在队伍最前排,一溜跪了几十人,屁股上无一例外都包扎着白布,隐隐露出血痕。
徐景迁温和地向大家说了几句话,介绍了其他军中将领,满面笑容,一副翩翩佳公子的贵气。可陈七斤却从那口白牙中感觉到丝丝寒意。
《后唐书·世祖本纪》:以帝为衙内马步军都指挥使,明年春于楚州收淮北南奔流民,得兵二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