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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徐景迁凝神北望之时,二百余里外的海州,一场暗地里的变故正在酝酿。
海州都指挥使军营中,王传拯脸色阴沉地站在节堂,冷冷看着脚下的地面出神,脑中不由回想起五日前发生的一幕。
自从陈宣四月离职后,王传拯就期盼着任命自己接任团练使的诏书。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没有等到,但朝廷也没有任命新的团练使。按吴国惯例,下州不设别驾、司马,团练不在时,由都指挥使暂时主持州中事务。所以陈宣在最初一个月的观望后,就在属下半推半就的劝进中,搬进了团练使府衙,全面接管行政大权。
直到七月二十八日巳时,王传拯正坐在大堂,听着堂中几名大吏汇报。几个月来,除了法曹参军等寥寥数人外,其余府中官吏还未归心,敷衍着他的命令,逼得他不得不事必躬亲,一一过问事情办理进度。
就在这时,陈宣带着仆从直接闯入,轻蔑地看了王传拯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某被太尉留在京中,屡蒙召见,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这段时间有劳王都指挥处理公事!如今,我已奉诏续任,还请王都指挥回营吧。”
在陈宣回来的那一刻,王传拯就感觉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等陈宣说完好一会,王传拯才反应过来,看着陈宣充满讥笑的表情,再看堂上其他人那如同看败家犬般的眼神,王传拯明白一切全完了。
他刷的从座位上起身,从桌案上抓起佩剑,话也不说,急匆匆地甩袖而去。走得匆忙,没有注意脚下,在出门时右脚被门槛勾住,一个趔趄就要倒地。好在王传拯武艺傍身,在脸马上就要贴地的瞬间,左脚发力,腰部一扭,飞奔两步,这才站稳了身形。
背后传来陈宣指桑骂槐的嗤笑声:“做人还是老实本分的好。干什么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本事。你们几个,都要向王都指挥学着点,有武艺在身,才能卖得好杂耍。否则,就要落个狗啃泥的下场!”
在众人捧场附和的奚落声中,王传拯恨恨离去。等回到军营,才想起一干物品已经搬到了团练使府衙。只得安排身边亲兵们去府衙取出。
一个多时辰后,亲兵们才愤愤赶回。没等王传拯问话,亲兵头子就语带恨意地说道:“都指挥,那陈宣欺人太甚。不仅将您的随身物品全数抛掷在府前大街上,而且还命衙役当众将这几月您使用的桌椅等物品烧掉,说是沾了晦气不能用了。”
亲兵头子说到这,抬头看了一眼王传拯涨得通红的脸蛋,接着说道,“卑职实在气不过,命令弟兄们将那焚烧物品的衙役抓起来痛殴了一顿,然后收拾了行李回来。未经允许,擅自做主为都指挥惹祸,还请责罚。”
王传拯深深吐出一口恶气,将亲兵头子扶起,然后勉强哈哈笑道:“打得好!何罪之有!杀人不过头点地,陈宣这是把我按在地上欺辱啊。你若是不当场为我争这口气,我还有何脸面带领这五千儿郎。”
就在这时,营外响起一阵喧哗。王传拯刚要遣人去看,就有士卒前来禀报,海州法曹参军带着十几名衙役,吆喝着要捉拿府前作乱的士卒。王传拯见陈宣欺负到家门口了,怒哼了一声,带着亲兵们到营门口回话。
那法曹参军见王传拯亲自出面,一时间脸色讪讪。早在接到这个差事时,他就在心中直骂娘。说起来也不怪别人,谁叫他没有眼力见,这两三个月来一直与王传拯走得较近。等陈宣回来后,自然会收拾这群倒戈的墙头草。好在他之前奉承陈宣还算得力,这才给了他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那法曹参军只犹豫了片刻,便义正言辞指着王传拯背后的亲兵,要求捉拿人犯归案。王传拯冷冷地看着法曹参军,也不说话。在那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法曹参军踉跄退后两步,然后亮出府衙令牌,梗着脖子道:“府衙令牌在此,我也是奉命行事,还请都指挥使行个方便。”
王传拯接过令牌,用力一掰折成两半,扔到地上,呸了口浓痰。“哼!此事原委,我与陈宣老贼俱都心知肚明。他不给我面子,我又何必给他面子。要我说,揍得好,何罪之有!即便士卒犯事,自有军律处置,用不着府衙操心。看在你三个月来勤勉公事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请回吧。”
王传拯说完,转身就走。法曹参军天人交战片刻,知道若是就此回去,恐怕交不了差。咬了咬牙,抬起右臂一挥,口中喊道:“弟兄们,冲啊!不捉拿人犯,你我回去后都没法向团练使交待。”说着当先冲了上去。
王传拯见一个小小的法曹参军都敢在自己面前撒野,心中怒急。冷笑两声,冲着亲兵头子使了个颜色,小声叮嘱道:“不准伤了性命!”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天傍晚,法曹参军和十几名衙役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府衙。法曹参军也不梳洗,就这样鼻青脸肿,浑身泥土的向陈宣复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诉王传拯嚣张跋扈,重点将蔑视府衙权威的举动添油加醋地叙述一遍。
陈宣满脸嫌弃的看着法曹参军,好不容易等他絮叨完,喝骂道:“废物!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滚。”法曹参军如蒙大赦,知道这事算是彻底揭过去了,连忙如同捣蒜般磕了十几个响头,起身倒退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陈宣加紧做好两手准备。一边搜罗王传拯张扬跋扈、恣意不法的罪证,准备通过弹劾彻底除去王传拯,一边以包庇士卒违法为由断了当月的月饷、粮草供给,以此逼迫王传拯低头。
一个月不发饷钱倒没什么,但一天不吃饭却是不行。虽然军中还有余粮,但也只够半月之数。若是陈宣铁了心不予补给,难道真要向他低头吗?王传拯这几日来一直在忧思。他想不明白,太尉答应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不止如此,陈宣回来后处处针对自己,显然是知道自己想接任团练使后的报复措施。
思来想去,只能是陈宣滞留江都的三个月中,不知走通了什么门路,让太尉回心转意。想当年,父亲王绾跟随太祖征战天下时,徐温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偏裨小将,他徐知诰更是在哪行乞的孤儿。如今竟然连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陈宣都能骑在脖子上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传拯眼神中略有挣扎之色,过了一会儿,叫来门外的亲兵头子,传令八月初五召集军中将领议事。
八月初五,海州军营议事堂中,营指挥以上军官赫然在座。在王传拯亲信的引导下,纷纷议论着该如何讨要军饷、粮草,人人脸上皆有不平之色。王传拯躲在幕后,见火候差不多了,从幕后走出。
众人起身行完军礼落座后,王传拯重新站起来,朝着在座的营指挥又恭敬行了一礼。见众人俱都流露莫名其妙的神色,王传拯酝酿了一下情绪,低声说道:“各位叔伯,各位兄长。你们都是军中老人,跟着先父一刀一枪拼杀出来,奠定了今日海州安居乐业的根基。”
说到这,王传拯顿了一下,环视全场,见所有人都是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接着说道,“先父去后,我接替担任海州都指挥使,一直兢兢业业,唯恐辱没先父英明。赖各位叔伯、兄长帮衬,至今没有任何差池,维护了如今北境十数年的安宁生活。可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恨那口蜜腹剑的陈宣胖贼,忝居海州团练使,不仅不思保境安民,反而处处厚敛自肥。屡遭朝臣弹劾,三月即去职回江都戴罪。朝廷本属意我接任刺史,此事太尉亲口说与我听。没想到陈宣前几日,竟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止如此,还处处针对于我。”
“扔我行囊,烧我桌椅,甚至公然派人来营中捉拿我亲兵,这些挑衅我都能忍受。但是,万万没想到,那胖贼竟然迁怒于全军兄弟,停月饷、断粮草。眼看军中就要断炊,我思来想去,唯有自挂官印,孤身回江都讨个说法。军中事务就拜托各位了!”
说完,深施一礼,然后将头盔摘下放在桌案上,就要解下甲胄。
众人纷纷说道不可,一名营指挥更是须发皆张,怒喝道:“都指挥使,你是我从小看大的,怎么如此不争气!堂堂六尺儿郎,何必受此辈侮辱!老子早就看那胖贼不爽了,不如我们自己去找那胖贼要个说法。军中五千弟兄,世受王家厚恩,只要你一声令下,没人会皱半点眉头。”
“宋指挥说得对!我们自己去找陈宣老儿要说法,看他嘴利还是我们手中刀利!”
“要我说,朝廷有眼无珠,怠慢大将,不如干脆反了他娘的!此处不留爷,爷去投大唐,不受这鸟气!”
一时间,堂中十数人七嘴八舌,群情激愤。王传拯见军心可用,就坡下驴的点点头。不多时,王传拯带头,身后呼呼啦啦二三百人跟着一起直奔团练使府衙。
陈宣此时正在二堂与幕僚商议润色弹劾王传拯的奏章,见到王传拯等人全盔全甲闯入,慌乱起身,勉强稳住心神后,大声喝道:“王传拯,你带着这么多人擅闯府衙,是要造反吗?”
王传拯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模样,也不答话,快步走到桌上,拿起没有收起的奏章快速扫了一眼,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你既扣押我军中补给不发,又恶人先告状弹劾于我,是要致我于死地啊!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某无情。老子就造他娘的反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陈宣有何反映,王传拯手起刀落。一颗硕大的脑袋在空中飞起,眼中仍露出惊愕的神色。
王传拯被陈宣脖颈喷出的鲜血溅了一脸,不顾擦拭,爽朗笑了两声,“先杀尽府中官吏,再把营中弟兄们全部叫来洗城!”
《后唐书·烈祖本纪》:八月,海州都指挥使王传拯叛,斩团练使陈宣,焚掠城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