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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着多日,赫和百官为实施公主力行强推的新政而忙碌着,在这期间不断有人来往玉泉宫商讨请示细节和要点。
顾予初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时时刻刻惦记着上行下令可能阻碍和缺漏,短短几天下来,她感觉这高座庙堂比上战场厮杀还要疲惫百倍,也正是如此,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朝政的复杂繁琐,帝王江山稳固的不易和艰难。
严霆和刑司很快拿出了律例修订的初稿,并且打算开始着手在琼州试点施行,这是近半月来的忙碌可以看到的最为突出的成果。
严霆向顾予初细细呈禀了新律例推行的难处,以及相应的解决方案,可她听完后只送了他一句:“若严卿之策可保安定、显公理,百信定然心悦诚服,又何愁当下之难。”
如此的信任和器重,让严霆非常的触动,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竭尽全力推进新律例的顺利施行。
在一应归属他统领负责的政事讨论过后,这个素来稳重的男人并没有当即告退,而是犹豫再三,就田赋革新一事向顾予初举荐了他的好友方宽。
“殿下,方宽与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被埋没在小小的府衙之下,我来举荐他虽有私心,可就田赋改革一事他多年来心中早有大略,若殿下能给他一个机会,定会事半功倍。”
紧接着,他恭敬呈上了方宽所着的田赋策论,看来事前是做足了准备。
“你这样为他筹谋,他自己知道么?”
“臣暂未同他商量。”
顾予初接过那本厚厚的策子,封面上的字迹刚劲流畅,大抵能看出方宽爽利的性格,但她没有当即翻阅,只笑着看着他再不接话。
严霆见状,也不做过多解释,眼神更未有所躲闪,坦诚又坚定的看着这个赫和权利最高位上的女主人。
顾予初心里明白,他举荐好友并非出于私心,更不是拉帮结派。当日,琼州府衙公堂之上他为官的种种表现,足以证明他的为人自负又清高,可现如今肯为兄弟的前程而放下自己的骄傲,足以见的他与方宽友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顾予初收回了目光,这才粗略的翻看了一二这本关于天赋改革的策略,竟然惊奇的发现其中有些见解和对策和当下百姓所想所念不谋而合。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顾予初客气的回应着,但没有当即给出答案,只是对严霆礼貌的下了逐客令。
对于用人,她真的不懂,但从前凌不惑曾叮嘱过她要谨慎再谨慎,多考察而后再做判断。
严霆虽有才干,但这么快得到重用却完全是个意外。那日朝会,那帮文臣明摆着要与自己对着干,严霆恰到时机的调和,然她看到了一丝转机,于是她未做深入考察,直接任用,只为了树立威信,更是试探群臣的反应,好在他是有真才实干的,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但方宽却不占这样的天和地利人和,田赋改革涉及那些老臣的核心利益,若此时她再强行在他们中间安插新人,明摆着就是要分化他们的权利,即便那帮人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惊涛骇浪的事来,如此,田赋改革只会难上加难。
但她还是相信严霆的眼光,那本策略,顾予初经过一夜的细细研读,不由的钦佩方宽的大智和大才,可她仍然犹豫不决。当下的赫和,大才之人虽然难得,但若无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即便是惊世之才,恐怕也只能随波逐流,难堪大用。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给严霆一个交代,即便是拒绝,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否则会寒了忠臣之心,于是第二日卯时刚至,她便秘密叫人传来了方宽。
可刚一见面,她便当着方宽的面烧掉了他的田赋论,这样本来摸不到头脑的他心里有了大概。
但他还是非常生气,那本策略毕竟是自己的心血,于是红着眉毛强压着怒气,敷衍的行了行礼数,冷冰冰的撂下这句开场白:“公主若看不上,却也没必要如此糟蹋旁人的心血。”
“怎么?没了这一本册子而已,烧了你便一无是处了?”顾予初见他的忍性很强,故意讥讽道。
方宽自视甚高,懒得与女人一般见识,对于这样的刁难,并没有理会。
“你可知道想烧你这本册子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一沓纸而已,烧了便是烧了。”男人垂着胳膊,双手叠起落在身前,鼓着腮帮子赌气道。
“除了这些,还有阴谋诡计、明枪暗箭,方卿,你这是在玩火。”
“革新本就是剔骨切肤之痛,但若这点子破釜沉舟的勇气都没有,公主就且当我是在练字消遣吧。”自己之决心被人如此轻视,方宽憋红了脸,低声反驳道,那语气既像是训斥,又像是自怜。
“所以。。。你当真不怕?”顾予初故意拉长语气问道。
“怕?呵?琼州四面楚歌,公主袍红断戟时可曾怕过?!”方宽反问道,他不明白一个戎马冲锋、不论生死的女将军居然会因此等事怯懦,更何况她现在还手握赫和大权。
“我当然怕啊。”顾予初不自觉的凑近他,觉着和耿直正义的男人聊天,真是非常的有趣。
“公主是怕赫和山河不复,百姓尸横遍野?”
“不,我怕死。”顾予初笑着拒绝方宽递过来的高帽,不加修饰的坦白了自己的内心。
“你。。。”一时间,眼前这个倔强的男人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你父母已逝,又未成家,现在孑然一身,毫无牵绊,可在这个世上总有你珍视和不舍的东西。”她不动声色的敲打着面前正义凌然的男人。
“以后会发生很多事,谁也无法预料,可当下我看的清楚,这本田赋策论即便被烧了千万次,却一字不差的刻烙在这里,我盼望着它能经我之手横空出世,造福一方天地,这也是我毕生所求。”方宽指着自己的胸口,郑重其事的说道,语气之坚定、眼神之诚恳,顾予初看的清清楚楚,可她还是没有松口,继续试探道:
“倘若这一生你都没有等到机会呢?”
“一世、二世、万世、万万世,哪怕给后人留下一点提笔之鉴,也不枉此生耗尽心血了。”
“你才不过三十,就此生抱憾了?哈哈哈”顾予初再也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可方宽像是被羞辱了一番,红着脸和脖子,差一点恐怕就要上前掀了桌子。
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横眉冷对之后抽袖负气离开,连他最为看重的礼节也顾不得了。
顾予初见状,无奈摇头,单脚借力高椅,腾空翻越,轻松拦在了放宽的面前。
方宽从前只知公主将军功夫了得,如今亲眼目睹,更是叹为观止,他心里不自觉又服气了一分,但仍旧不给什么好脸色。
他正了正衣襟,一副不畏强权,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让顾予初又一次忍俊不禁,好在这一次她及时压下马上就要扬起的嘴角,干咳两声调整了情绪,而后半仰着下巴,拿出掌权者的架势,侧身将手里的玉牌递给眼前不明所以,进退两难的男人。
这半个手掌大小的玉牌虽不是上上等的美玉,却也是成色很好,上面中书省的篆刻更为醒目。
“这是中书省的进出腰牌。。。”方宽错愕的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女人,初生的太阳的光芒凝聚在她高挺的鼻梁,心愿达成的激动恍得他竟然觉得这个强悍霸道又无礼的女人逆光之下的侧颜并不输古画之上的碧落仙子。
“朝会之前,调令会下达琼州府和中书省,后面就看方卿你自己的了,若是做不到亦或是做不好,连带举荐你的好友严霆,下场不用我多说。”顾予初扬着嘴角,继续吓唬道,可眼中的真诚却是一目了然。
“臣定不负公主所托。”
“别,我对可你没什么托付,你只要不负自己的初心便好。”
方宽怔了怔,终于坦然笑了出来。
在之后,乐嘉新政的改良之策和旧制两派争执不下,每日递上顾予初桌案的弹劾之信多到她都懒得打开。
严霆出生世家,方宽家族虽没落,可祖上荫蔽犹在,两人又有真才实学,追随者日渐增多,一些有才学的年轻人见严霆和方宽的出头,便知赫和新主是以才论人,便也跃跃欲试,纷纷想办法挣脱老臣对他们压制,为自己寻找出路,一时间,以年轻为代表队改良派势头猛增,竟偶尔也能与哪些老派争一争高下。
但这些并不足以让顾予初惊奇,直到一个人态度的转变,让这场争锋相对有了压倒性转折。
汪智恒,赫和王朝大司徒,太学首府三十余载,授弟子千余人,与为国死在西戎铁蹄之下的大司马欧阳群芳,并称”双杰”。他们俩也是多年的好友至交,在欧阳群芳殒命之后,汪智恒便成了赫和一众文臣心中唯一的主心骨。
赫和国不成国,不得不借着北凌之力得以残存于世,再后来俯首称臣,退为郡国,朝堂复立,一众文臣在汪智恒的带领下,重新搭建郡国的治理体系,保持各个机构运转,同时还要同野心勃勃的武官抗衡。再无双杰存世的赫和,汪智恒的精神地位在当下赫和这帮子权臣心中堪比甚至超过顾予初这个名不副实的一郡之主。
两派相争,但凡汪智恒站在老派,那些个想要施展才华报复的年轻弟子必然会有所收敛及保留,但妙就妙在,他老人家一改常态,在百官辩策中全然支撑改良派,这让不少身在老派阵营但不够坚定的文臣有些坐不住了。
一时间,两派之争居然很快有了高下,赫和正朝着新政革新方向稳步施行。
可没过多久,问题又来了。
田赋新政再加上军属赋税优待一些列政策施行测算下来,财库缺口五千万两黄金,强行推行只能够勉强运转三个月。
于是,一应奏折纷纷涌上,老派阵营抓住这个机会,向玉泉宫发难,逼公主决断。
顾予初把自己关在蓝叶生前居住的寝殿内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朝会,她表明了自己态度,那就是毫不犹豫的推行新政,至于财库缺口的两百万两黄金,她自会想办法,如此才平息了老派的喋喋不休。
大话说出去了,心里虽有了大概的想法,可具体如何实施,效果如何,她甚至没有一成把握。
太阳下山的时候,严霆抱着一个檀木盒子求见于她。
这时的顾予初正在无极殿外清点阖宫上下侍女侍从的人数,见严霆显然是有要事商量,便屏退了众人,领着他去了处理公务的后殿。可她还未开口询问是否修律也出了什么岔子,严霆已将自己手中的檀木盒子塞给了她。
“这是什么?”顾予初摸不到头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有地契、房契及几千两银票。
“这是我和方宽的家底。臣内眷的嫁妆臣不好做主,不然。。。”严霆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严大人,你这是为了新政要搬空家底啊。”顾予初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无比认真的男人,笑了出来。
“新政必须施行,臣只是略尽薄力。”
“钱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但既然你来了,另外有事要找你帮忙。”
“公主请吩咐。”
顾予初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点,严霆本着男女大防,稍稍侧身,顾予初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严霆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
“不妥。”
“为何?”
“玉泉宫可是皇族威严之地,怎肯沾染商贾之气。”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不然你派你去和百官商量,让他们全部掏空家底补上新政的窟窿。”
严霆沉默,顾予初笑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严卿只需乖乖配合我,其他的事不用多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