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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鹘山访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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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之期已到,动手吧。”

    武盟令出,蜂拥而动。

    一辆黄黑相间的出租车沿着老鹘山公路盘旋而上,飞快地转过一个急弯。路间一枚石子被车轮碾过,跳起,落入悬崖,隐没进山崖下葱郁的落叶林中。

    车内,坐在后座的Erin孙紧张地抓住车门把手下的凹槽,回想起出租车顶广告牌上的花体拼写的“Lucky”字样,她有些后悔了。原本是想讨个吉利,保佑自己今日采访圆满顺利的,谁想的士司机竟是个穿着暴走服的摇滚乐人,配合着聒噪的金属乐,司机将汽车除了刹车以外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一路漂移着上了山。

    作为一名主张客观陈述的记者,Erin孙认为有些人关于的士司机的言论很偏颇,全然不顾的士司机作为劳动者的艰辛和苦楚,但作为当事人,她真的很想对司机说:“大哥,让我下车吧。”

    终于,汽车在山麓上停下,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逃也似的钻出车厢。

    这里是三面环山,苍翠拥抱下的森林疗养院,曾是盂兰市数一数二的疗养场所,常有市里社会名流出入。但不知怎的,从三年前起,疗养院就变得萧条起来,偌大的疗养院空荡荡的,人数最少时包括工作人员在内只有三十来人。因为是私人经营,所以,疗养院的门可罗雀也就无人问津了。

    今天,疗养院的人出奇的少,上次来时带着笑容的女护士斯黛拉也不见了。Erin孙在一名高大凶悍的男护迈克尔先生陪同下,来到疗养院唯一的住客房间。

    龚行慎,曾是媒体的焦点。他是武术界的翘楚,凭借一身绝伦的武艺吸引了世界的眼球,于七年前的斗胜武术大赛中夺得头筹,被认为是继AdamChow之后的最炙手可热的东方武术大师。除了精绝的武术外,更加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其侠客的精神,在城市中担当着义务警察,协助警方将潜藏在城市之下的黑暗绳之以法,并推辞官方的任何悬赏或奖励,包括卡赛特城市长亲自授予的“荣誉市民”称号。因此,他常常见诸报端,并被媒体称之为当代都市的“超级英雄”和“最后的侠客”。着名的时评人夏白藿评价说:“之所以称他为现代社会最后的侠客,是因为他是现代社会唯一一名能够将侠客之道贯彻始终的人。有侠以来,凡是对侠客的好的诠释都不难在他的身上看到。当然,人无完人,他也有不能掩瑜的瑕疵,例如......”

    诚然,诺亚和鸿钧两位启蒙始祖带来了庞大的知识,祖先们首先理解的不是晦涩的科学技术,而是华丽又强大的武术。于是,武术成为奥德赛世界伟大的代名词。即令过去千年,步入始祖描绘的现代,武术仍是老古董们眼中地位的象征,直到两百年前,奥德赛元首仍是武术界的魁首。现在,武者的地位不比当年,但仍是全世界瞩目的明星,三年一度的斗胜武术大赛可是全民的庆典。

    唯一改变的是,武者对侠客精神的态度。当下,绝大多数的武者将武术作为谋生的手段,靠着拳头博得较高的社会地位,或者牟取更多的财富。例如,世界着名的伊戈尔保镖公司,就是一家由世界顶尖武者组成的视财如命的公司,所作所为流淌着物欲的腐朽,全无武术宗旨。所以,龚行慎的出现,简直就像侠之精神的希望之光。

    不幸的是,三年前,龚行慎折戟于东海岸的大都市盂兰市。据目击者透露,那日,高登饭店忽起大火,龚行慎周身浴血冲出饭店,怀中抱着一名女子,跪在滂沱大雨中,生死不知。自此,龚行慎销声匿迹。坊间流传,龚行慎是因为得罪了犯罪团伙,为救爱人而只身赴宴,结果遭到埋伏,伤重而殁。大家对此都十分信服,毕竟,武侠小说里好人常被恶人磨,没有国仇家恨,武侠该何去何从呢?

    事实上,龚行慎没有死,经过近一年救治,就住进了这家疗养院,至今已经两年有余了。但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很少,包括耳目通天的主编马瑟·克里提刻也是在半个月前才知道的。于是,致力于打造奥德赛最前沿、最热点时评刊物的《OBS》杂志记者Erin孙临危受命,被主编委以重任。

    即便她一再申明她是娱乐版记者,即便她擂桌抗议新媒体时代应以流量为王,明日黄花势必无法引起读者的兴趣,即便她苦苦哀求说她一介女流孤身到山沟里不安全,即便……即便……都被主编当作耳旁风,像一只苍蝇一样被撵了出来。

    一周前,她学着捧心西子,惴惴不安地上了老鹘山。经主编疏通,她很顺利地被允许采访。可采访的过程极不顺利,甚至叫人憋气。

    Erin孙问龚行慎的人生经历,龚行慎像报户口一样,将姓名、年龄、性别、身高体重、星座爱好、爱吃蔬菜、可以吃辣等等信息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唯独没有一句有用的。

    Erin只好礼貌地说:“抱歉,龚先生,我不是来查您户口的,希望您能分享些例如成长、学武、惩恶扬善的故事。”

    龚行慎搓着脚丫子说:“可以帮我发个征婚广告嘛,你看我快三十了,还没女朋友。尤其近两年,我明显觉着身子骨不中用了,想着趁身子还行,我得给龚家留点香火。你也知道,我们鸿派的人最注重孝道。诶,孙记者长这么漂亮,有对象没?”

    Erin下意识地摇头,然后窘迫地说:“可我是来采访的。”

    龚行慎立刻露出敦厚无害的笑容,甚至还有些憨傻:“无妨无妨,谁说工作期间不能趁机解决个人问题?你说说,你的姓名、年龄、性别、身高体重、星座爱好。对了,性别不用了——吧?”

    最后一句拉长音,让Erin孙恼红了脸。她心中暗骂:老娘可是一枚纯正的水灵灵的妹子。

    看起来龚行慎误解了Erin孙红脸的原因,赶忙摇手说:“我不歧视的,别见怪。”

    接下来,Erin孙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向龚行慎解释伪娘文化,以及时兴的小鲜肉不是本身娘里娘气的,而是为了适应商业需要,不得不涂脂抹粉等等。毕竟,Erin孙是专业的娱乐版记者。

    此刻,龚行慎如上次一样盘膝坐在铺着白被单的病床上,穿着白色的疗养服。他身材中等,很瘦,有些皮包骨头和驼背,皮肤是病态的苍白;头发许久没修剪过,凌乱得如鸟窝,长度披肩;眼窝凹陷着,颌下的胡须乱糟糟的;看起来全然没有青年的朝气,和侠客的凛凛威风。上次采访中,Erin孙和他唯一的共识就是:龚行慎可能真的活不了多久。

    龚行慎热情地打招呼:“妹子才来啊,我可盼你七天了。今儿这身行头素了点,不如上次那身得劲儿。人靠衣裳马靠鞍,趁着年轻你得打扮,不然蹉跎了青春,糟蹋了好容颜。”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上次的相亲式话题,Erin孙刻意素面朝天,并翻出令她引以为耻的校服穿上。在她看来,只有最丑陋的衣裳才能让无聊的男人望而却步。可是,事与愿违,龚行慎不是无聊的男人,而是无聊且喜欢碎嘴的男人。

    “您今天这身行头颜色丑了些,不过印花立意深刻。好学习,学好习,学习好。微言大义,值得推广。”

    Erin孙听了,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谁知道当年那个缺心眼校长哪根筋没搭对,非但选择了极其古怪的紫色,颜色就像老妈做的蓝莓派糊在了水红色地毯上,以及款式老旧的运动服,还选了这句话做校训,并强令绣在校服上,要求学生们天天穿。上学要穿,下学要穿,周末放假也要裱起来供亲朋好友参详。亲朋好友则受校长的志向感动,纷纷竖起大拇指:“学好习,一定强!”当然,这是他们在拍广告的摄像机前说的话。

    曾几何时,莘莘学子埋头苦读,只为摆脱这件无论颜色还是口号都让他们恨不得找洞钻的校服。Erin孙是其中奋勇向前的排头兵,结果冲太猛,初中没毕业就直接被保送本校高中,就连高中毕业都没能逃出校服的阴影。她作为当年优秀毕业生兼学校元老,被赠送了纪念版的校服,至今其身穿全校首套纪念版校服的照片还在星嘉屯中学及其周边流传着。

    三年又三年,星嘉屯中学声誉日盛,校服却在Erin孙幼小且脆弱的心灵中留下了最丑陋的印象和最羞耻的记号。所以,龚行慎的话很容易激起Erin孙的愤怒,也可能是龚行慎的顾左右而言他很容易激起她的愤怒。

    此刻,Erin孙的脑袋里有着一位代表天性的小女孩,她在鼓励Erin孙不吝以最直白的脏话骂街;还有着一位代表理性的老婆子,她在告诫Erin孙要以工作为重,反正对方有副早夭鬼的模样。最终,Erin孙的眼中射出理性的光辉,干笑着说:“龚先生真幽默,我的母校是倾向于鸿派的,我认为您会对我母校的校服产生共鸣,所以我就穿着来了。希望您能把我当作半个鸿派,进行一次坦诚的交流。”

    龚行慎似乎不喜欢中规中矩的对话方式,他兴趣缺缺地瞟着墙上挂着的钟表说:“哦,我小学时就辍学了。”

    Erin孙感到错愕,她连忙翻开笔记并提出质疑:“可是,您的资料里显示,您毕业于桫椤山大学。”

    “嗯,我读的是大学。”

    “那一定是您在某专业十分出类拔萃吧。”采访实际就是聊天,尤其在对方有所戒备的情况下,适当的恭维也是打开对方心房的手段。至少,Erin孙是这么认为的,不然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脸不红、眼不眨地说瞎话。

    龚行慎摸着颌下的胡茬,似乎是在思索。

    Erin孙只好另寻突破口:“那么,我可以冒昧地提问么?比如,大家都想知道曾经的侠客为什么忽然销声匿迹了,是因为您的伤么?”

    单刀直入的问话是常用的采访技巧,但显然不是挖掘秘密的手段。Erin孙这么问话仅仅是打开局面的第一道拍门砖而已,她对龚行慎的回答根本不抱希望。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龚行慎居然变得严肃了,他坐直了身子,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眼睛平视着前方,嘴巴微微张开,似乎要说话了。

    他要说了?Erin孙感到嗓子有些发干却不敢吞咽口水,害怕因此漏听了一两个字。她握笔的手心正在冒汗,脑袋里已经浮现出了文章的标题“侠客消失的三年”。

    龚行慎开口了,当他说到“我想清楚了,秘密不能窝在心里,我还是实话实说吧”时,Erin孙开心地认为之前种种不愉快都可以从此揭过,不幸的是,还不能……

    “我觉得,孙记者你的控制欲太强,什么事情都要刨根问底,你不会是处女座的吧?我的理想伴侣是巨蟹座的持家女,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趁早到此为止,免得以后两人伤心。”

    Erin孙登时就愣住了,手中笔停在纸上,嘴角一抽一抽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难过。虽说对他无感,但刚见两面就否定别人实在太伤人自尊了,起码先看个电影、吃个饭什么的——但是,老娘是来采访的,不是来相亲的!

    “龚,龚先生,我没说是来和您相亲的呀。”

    龚行慎惊讶地说:“那你来做什么?我的征婚启事登了么?”

    Erin孙居然有种百口莫辩,无言以对的感觉,她讪讪地说:“可是,我只是给您做人物专访的啊。”

    龚行慎听了直摇头:“不要不要,人物专访又不能传宗接代,你没事就走吧。我老妈可是下了死命令,要我回家后就抱孙子的。”

    回到疗养院门口,Erin孙气鼓鼓地踢飞了一粒石子,心里不停地咒骂着龚行慎:这种毫无侠者风范的人怎么可能是侠客?夏白藿的评价是不是过誉了,她关于龚行慎缺点的描述究竟是什么,偏偏用了省略号表述,实在是气人。

    疗养院里,龚行慎坐在轮椅上,两名高大的男性护工推着他绕着即将干涸的人工湖进行例行的室外活动。

    龚行慎望着天说:“迈克尔先生,还有里……里德先生,时间就要到了吧。”

    被称作“里德”的年轻护工愤愤地说:“我叫做理查德,白痴。”

    龚行慎说:“抱歉,查德先生,请问时间到了么?”

    理查德骂道:“你是故意的么?我叫理查德。”

    带Erin孙进门的迈克尔说:“快了,还有五分钟就正午了。”

    龚行慎挣了挣身上缚的绳子:“可是你现在就把我绑了起来,会不会违规呀?”

    迈克尔说:“缚虎不得不急啊。”

    “咦!”龚行慎奇道,“你这是拿我当温侯吗?我倒是受宠若惊了。不过,今天上午的营养餐还没吃过,待会儿上路肚子会饿的。”

    理查德拿出一包牛奶说:“哥们儿,这人真的是斗胜大会的冠军嘛?没想到这么识趣,待会儿咱们就不用费事了。”

    迈克尔暼了理查德一眼,夺过牛奶,取下吸管说:“不要把任何尖锐的东西给他,武侠小说里的高手可是能够用苇叶子杀人的。”

    理查德不屑地嘟哝:“这又不是武侠小说,乙字位能厉害到哪里去?”

    迈克尔把牛奶包装撕开,对准龚行慎的嘴巴倒下去。龚行慎赶忙仰脖,把嘴巴张成鱼嘴状,接住牛奶,咕咚咕咚咽下了肚,居然没浪费一滴。

    理查德对此近乎吝啬的节俭嗤之以鼻:“喝完了就上路吧。”说着,他和迈克尔手中各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龚行慎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悠悠地说:“理查德先生,这确实不是武侠小说,这可是玄幻小说啊!”

    缚在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龚行慎一脚踢出,理查德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