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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树林,回到教室。
世界变得和课桌座位一样敞亮。
同学们看龚小乙的眼神都变了,变得陌生且诡异,还有些畏惧。
蘑菇、穷鬼之类的话语应该会远去吧,座椅上的鞋印应该会消失吧,无端的嘲笑应该会戛然而止吧。
一个因为不愿受伤而离群索居的孩子,不应再为不合群而受到歧视。
龚小乙无端地有些想要落泪,他的世界仿佛要从阴天转为多云。或许,他终于能卸下担子,和人正常地聊天,交朋友。大侠都是交友遍天下的。
“龚小乙,你出来一下。”
班主任胡瑛的话像一柄锤子,敲碎了阳光灿烂的畅想。
她满面怒容,见面就是劈头盖脸的批评:“好啊,学习学习不行,打架你倒是行啊。手底下没轻没重的,你看你把常多金打得,脸都肿了。”
“我是行侠仗义,当时他们五个人欺负一个——”
“你够了!少看那些不三不四的书,都什么年代了还行侠仗义?小孩子闹着玩儿,能有多大事?我不相信以常多金的教养能干出坏事来。”胡瑛剥夺了龚小乙解释的权利,并给他戴上了施暴者的帽子,“常多金的家长等会儿来带他去医院,你就盼着他没事吧。否则,可不是批评那么简单。另外,我叫了你妈妈过来,记得道歉诚恳些,别给家人添加负担。”
胡瑛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中带着自以为善意的怜悯。因为龚小乙家穷啊,这是人所共知的。老师帮你调解,帮你缓释被害者家长的雷霆怒火和狮子大开口,当然是善意且充满爱的事。尤其还是对一个孤僻、乖戾、懒惰的坏学生,这都足以这一篇关于挽救问题学生的报告了。
如果当事人真的有胡瑛想得那么不堪的话,那么,她确实是善意且包容的。
然而,龚小乙的脑袋都蒙了。为什么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反而要受罚?为什么逼迫低年级下跪,甚至把脚踩在他的身上,只是小孩子间的打闹?难道就因为他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就因为他出身于富裕之家?
泪花在龚小乙眼中闪动,他哽咽着说:“我没错。”
孺子不可教也,这句话蓦地出现在胡瑛的脑袋里。但是,她有着优良的品质和足够的耐心,这让她不至于和小孩子发火,充其量就是说句气话。
“好,好,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等着挨处分吧。”
十分钟后,五短身材的常父和高大粗鲁的常母,站在矮小伶仃的龚小乙面前,爆发出了冲天的怒火。两个大人指着一个孩子,不吝把最肮脏的话语砸在他的身上。
龚小乙愤怒倔强的眼神,令两个成人更加愤怒。常父抬起粗糙厚实的大手,扇向龚小乙。
胡瑛忙拦道:“诶,再大火儿也不能打孩子啊。”
说是拦,她可拦不住。常父是干体力活出身,虽然中年发福,但动作十分利索,手劲儿也大。多数壮年男子被冷不丁抽一下,甭说还手,被抽得就地转三圈都未必能反应过来。
龚小乙像是早有察觉,先是退了半步,又朝巴掌的反方向一侧身。常父指甲剪得极深的手指,贴着他的鼻尖扇了过去。
知气是靠实战历练出来的,要说区区十二岁的少年有这本事,千百年来入土的武林高手、江湖名宿恐怕都要跳出来怒斥天道不公了。
眼功和反应能力是所有武者的基本功,也就是常说的眼疾手快。如意诀讲究形意兼备、随心所欲,以无招胜有招,以万变胜不变。所以,如意诀尤其注意这点。
虽谈不上风沙里捉苍蝇、黑夜里找钉子,但如意诀眼功可是靠挨打练出来的。譬如,在躲避扔来石头的同时,捉住其中参杂的黄豆、绿豆。开始少不了挨石头,老师只允许用护具挡住头脸和胯部等柔软的地方,要的就是眼功、硬功两不误。
现在,龚小乙可以从乱石子中捉到绿豆,但还是要挨许多枚石头。
老师说他现在的水平,顶多是火中取栗,远达不到雨不沾身的地步。
龚小乙就问:“世界上真有人能雨不沾身么?”
老师落寞地说:“曾经有刀客能在雨中舞刀半柱香,回来时上身没沾半点雨水,虽然脚上和小腿肚还是被溅上了泥点,但已经殊为不易。后来出现的一群人,他们真的可以雨不沾身,却是武者难以逾越的存在。”
天真的龚小乙以为这便是超凡入圣的武者了,便心向往之地说:“那我以后也要做这样厉害的人物。”
老师笑而不语。
当下,龚小乙侧身躲过巴掌,紧接着一进步,到了常父的身侧。身法之灵活,和与常多金对阵时如出一辙。照着平时的练习,对方一侧破绽百出,正是一击克敌的当口。
龚小乙习惯性地举起拳头,拳头食指和中指微微凸出,朝着常父胁下捣去。
站在常父身边的常多金,作为旁观者见到这一幕,犹视为鬼魅,当即大叫:“爸!”
就这一声叫,令龚小乙的拳头滞在中途。
“快意恩仇是江湖,躬行慎行是侠客。”老师的教诲言犹在耳。
对常多金出手,那是路见不平。出于愤怒,对常父出手,和打架斗殴有什么区别?
侠客,不是莽夫,不是暴徒,应该发乎于义愤,止乎于仁义,不然和一千三百年前的铁血盟就一般无二了。
见识到龚小乙的技艺,在场的无不惊讶得怔住了。尤其常父,冷汗顺着他脊梁,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将妻子、儿子挡在身后,并和龚小乙拉开距离后,他指着龚小乙对胡瑛说:“这就是你们学校教出来的学生?”
胡瑛恍若未闻,此刻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孤僻的孩子居然是学武的。
“我先去带孩子看医生,回来你们得给我个交待!”
常父拉着常多金匆匆走了,把锅甩给了胡瑛。胡瑛收起了惯有的急躁脾气和冷眼,抛出一个微笑说:“你学过武,干嘛不和老师们说呢?去武校学习,可是许多学生梦寐以求的选择。”
“电视里,老师不都会问你有没有被大人的巴掌吓到么?”龚小乙噙着泪问。
胡瑛再度哑口无言,隔了半分钟才说:“你先去上课吧,等你家长来了再说。”
再回到教室,宽敞的座位,在龚小乙眼中,逼仄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