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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有山,名曰青霞。山中有谷,名曰陆叁。
谷口有洼,洼中有水,乃雨水所蓄。然,洼水何以浊浊如泥沼?盖因洼边人以荻画地,得洗笔之墨池也。
但见小乙倒提荻草,蘸进洼水里,手腕飞快转了一圈,连带着泥浆甩将而出,荻草已然正握于手中。
他打眼扫过面前碑刻,便将其中文字、笔法尽数记下。随即,荻头点地,运荻如风,荻走如龙蛇、似行云,铁画银钩,浑然一体。倏忽,一幅临帖已就:
“闲人免进!”
没错,就是闲人免进。去年来时,谷口还没有被铁丝网挡住。更没有留着青色胡茬、瞪着牛眼、别着橡皮棍的灰衣保安。
“快走!快走!这不是小孩儿该来的地方。”
保安嫌弃且厌恶地驱赶着铁丝网外的小乙,就像是在驱赶行将落在自家白面馒头上的绿头苍蝇。
他又低声嘀咕了一句:“奶奶的,也不知道哪个兔崽子隔三差五偷溜进来......要让我逮到了非抽他一顿嘴巴子。”
小乙耳力极好,所以,他除了听到保安的嘀咕,还听到了右手灌木丛里淅淅索索的响声。有了人烟的地方,当然不会有兔子。可是,有只身穿迷彩服的少年,像兔子一样蹿了出来,就很诡异了。
他刚出灌木丛就灵巧地扒着铁丝网翻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没丝毫犹豫,显然是翻墙的老手。尤其,他翻过铁丝网,还冲小乙吐了吐舌头。
虽然不知道他吐舌是在讥讽保安大叔还是针对小乙,但他目无法纪和规矩的行为显然激怒了正义感爆棚的龚小乙同学。
他点指少年飞奔的背影,大喊:“有人偷跑进去了!”
然而,保安不为所动,不仅如此,还露出轻蔑的笑容说:“有我守在大门,连兔子都甭想偷跑进去。”
与此同时,那迷彩服少年居然转身看向大门,手舞足蹈的像是在做鬼脸......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讽刺了。小乙指向少年喊道:“看啊,就在你身后不到五十米!”
保安无奈地摇头,一手扶住腰间的橡胶棒,一手摩挲下巴上又扎又硬的胡茬,眼中满是智慧的光芒:“小朋友,我可是知道《狼来了》的故事的。你以为声东击西,把我支开,就能溜进去了。没可能!我可是四里八乡最敬业的保安。老板把这么大场子交给我一个人看着,这就是对我实力的信任!”
“这明显是打入冷宫了吧。”小乙暗中腹诽。可是,他既当了迷彩服的便宜诱饵,又成了保安大叔的眼中钉,这下要进去可就难了。
保安大叔见小乙凝眉不语,以为是自己戳破了对方的把戏所致,心里更加畅快,乐呵呵地撂下一句:“赶紧回去吧。”就转身回了自个儿的移动铁皮房。没一会儿,铁皮房里先是一阵收音机调频的沙沙声,接着就传出了某人拍响惊堂木的声音。
“话说,这武林盟主江山凌绝......”
铁丝网有两米来高,以小乙的身手,一个起落就能翻进去。可是,孟红一直教育他:“做人不是给谁看的,所以要问心无愧。”正是孟红正直且自律的态度,教育出了如今的龚小乙。三年前,她不惜用龚好义的丧葬费来兑付常多金爸爸那无理的讹诈,为的就是让小乙明白,鲁莽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或许有些扭曲的正直教育,成了规范小乙行为的框框。就像眼前这个形同虚设的铁丝网,将之画地为牢。
幸运的是,小乙还有一位不怎么靠谱的老师。他常说,耿直如铁的人在社会上是走不通的,不变通通常是因为代价不够,或者台阶没搭好,脸皮太薄。
小乙撇撇嘴,决定另寻入口。
偏偏这个时候,那早已溜进铁丝网深处的迷彩服没眼力价地折了回来,居然还好意思冲小乙招手。不仅如此,还指了指他刚才溜进来的地方。仿佛就是说:“我就是从这儿进来的,你来抓我呀。”
正直的小乙哪里能忍受坏孩子的挑衅,只犹豫了半秒就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不守规矩的迷彩服,以向保安大叔证明自己不是说“狼来了”的小孩。
于是,他脚尖点地,钻进了右边的灌木丛中。没一会儿,一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兔子就从灌木中跳了出来,一个起落跃进了铁丝网。
见他这手俊俏、流畅的动作,迷彩服少年竖了竖大拇指。接着,一招手,转身朝深处溜去。
“这又是挑衅了,当着我的面居然还敢一错再错。”
小乙怀揣着如是想法,学着迷彩服的动作,猫着腰溜过铁皮房。然后,沿着向下的坡道一路小跑,直到了一块汉白玉纪念碑前。
看着碑文中第一个名字,小乙眼里不禁蒙上一层雾气。他摸着贴胸口放的地图。
父亲的死是否和肮脏的利益纠葛有有关?院落主人来到艾县为的是什么?他为什么失踪?他是不是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迷彩服少年突然现身是为了什么?每个问题都伴随着心跳,闪过脑海。
固然解开问题的答案,也无法挽回父亲的性命。但假如父亲死于一场利益之争,那他和其他五人的死就实在太冤枉了。这个假设就像一块石头坠在小乙心头,每想到一次就不由得怒不可遏。
迷彩服见“追兵”停下不动了,竟然理直气壮地走了回来,还肆无忌惮地拍了拍小乙的肩膀:“怎么啦?哥们儿。”
小乙甩开迷彩服自来熟的手掌,顺势抹了把眼睛说:“走开。”
迷彩服不以为忤,乐呵呵地伸出了右手说:“认识一下,沃尔夫。”
看来是真的狼来了。
小乙撇着嘴,鄙夷加厌恶地打量起迷彩服,目光不由得从鄙视变为古怪。迷彩服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相貌精致,笑起来时两块苹果肌隆起,居然还有些可爱。可他不修边模的打扮和精致的相貌形成了二元对立。乌黑的头发乱蓬蓬的,还挂着一截枯枝和碎叶。明亮的眼眸,在黑眼圈的映衬下,显出了少年不应有的暮气。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只有小偷才会闯空门。快跟我去和保安大叔道歉。”小乙拒绝了沃尔夫的右手,义正辞严地说。
“哈哈......”沃尔夫挠头呵呵傻笑,“好容易进来了,你甘心就这么被撵出去吗?”
“好吧,但是你必须在我眼皮子底下。”小乙顺势下了台阶。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沃尔夫小声嘀咕。
“你说啥?”
“没什么......万岁!探险去咯。”沃尔夫忽然振臂欢呼。
“嘘——”小乙忙捂住他的嘴巴,“你作死呢,万一被保安大叔听到了怎么办。”
沃尔夫明亮的眼睛忽而弯作了月牙,兴奋地点点头,像是对小乙的入伙感到十分满意。
对于眼前这个自来熟,小乙是抱有敌意的。他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三大哲学问题不搞明白,他是绝不会信任沃尔夫的。孤儿寡母的要做好人,更要懂得自我保护。
他是谁?姑且认为他叫沃尔夫。那么......
“你从哪儿来?来做什么?”
小乙口吐灵魂二问,可对方的态度却是不闻不问。
“跟、我、来。”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蹦出三个字。然后,猫着腰,垫着脚,探着脑袋,夸张地迈着大步子,朝大坑走了过去。
看着他滑稽且做作的行为,小乙嘴角不禁抽了一下,紧随其后向大坑走去。
大坑还是老样子,长宽能容纳至少四个足球场,深有数十米。其中,始祖遗迹的残骸,大部埋在土里,一根根失去张力的、熔化又凝固、黢黑的龙骨,像巨人翻开的肋骨,伸出洞口,对着天空张牙舞爪。
每次看到遗迹仿佛不甘的残骸,小乙都无比震撼。就算是小乙这种学渣,都清楚记得历史课本里关于始祖飞船“奥德赛”的叙述:
奥德赛带着不为人知的使命降临我们的星球。不幸的是,在其进入大气层的瞬间,奥德赛分崩离析,化作数块巨大的星辰,散落在世界各地。幸运的是,搭载知识和智慧的主仓平稳地降落在遗迹平原这块广袤且柔软的土地上,使我们的祖先脱离蒙昧,使我们的土地得名“奥德赛”。
对于始祖遗迹,每个奥德赛人都有着天然的敬畏。即便是残骸,也能给人带来莫名的冲击。或许......除了沃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