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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好欠条,刘神通苦着脸,对二人抱拳道:“戚老英雄、小乙少侠,这次多谢了。我这就回家典卖房产来还钱。”
戚叁伍说:“四年前,在武术学校交流会上看你表演一掌震退十人时,我就和你说,谎言迟早要穿帮的。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不愿别人。”
“唉,戚老英雄说的是。当日您开恩替我保密,可我竟不思悔改,还觉得小乙老实,打算糊弄他一番,谁知弄巧成拙。”刘神通看向小乙,“小乙少侠,我压根不是什么修行者,那都是骗人的。听说你因此要和修行者交手,千万不要去,去了就是送命啊!”
“哼,他就是一根筋,听不进去劝。”戚叁伍的神情,恰似当着朋友面,指摘儿子不思进取的家长。
小乙说:“君子无信不立,大侠更重信义。我已经和贾祎皋约定挑战,明日我一定要在赛后当众挑战他!”
“我怨了安泰然十几年,就因为他打败了我一次。那次啊,他打得我无还手之力。就像婴儿遇到了成人,我的掌法、一气功都好似在给他挠痒。自此我就没了信心,认为一气功是鸡肋,把功夫搁下了。后来,开了武馆,经验惨淡。可是那些没真功夫的,却做得风生水起。为什么?他们会演!就像斗胜大会,真功夫外行看不懂,表演得风生水起,倒有人愿看。于是......嗨,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就像戚老英雄说的,谎言迟早会穿帮。去年,我被人挑了场子,一位戊字位武者——可笑吧?十六年前的丁字位居然打不过戊字位。我求他别说出去,他管我索要钱财,我只能给。谁知这个王八蛋不守信用,悄悄透露了些虚实出去。来武馆学武的人,没几天就走了一半!为了维系武馆,我只好来武盟大会演这么一出,希望能进入上流武者行列,来扭转这一局面。可光贿赂选手和裁判,我都花光了所有钱财。今日往后,恐怕我的名声也要臭大街了。唉!”
“我想你低估了自己。”刘神通无光的眼睛忽然恢复了神采,怔怔看向小乙,“昨晚,张四伯说了些关于你的事。提到安泰然说过一句话:‘当年和刘神通一战,可谓是凶险万分。别看我取得了完胜,但他那一气功着实令人头疼。如果不是他先耗空了内力,那么我一定会吐出两口血。固然能胜,也是惨胜。’”
“他真这么说?”
“哪能有假?连我都被您老打得吐了三口血。”
“嘿,谁都看得出你是在试探的内劲。我这手段要是真气,你早死了。小兄弟,我还是得劝劝你。失掉自信事小,丢命事大,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我对修行者知之甚少,但名声在外,武盟谁人不知他们是天上的人物。二门纵然是天下第一,那也是天下啊。”
“你自己怂就算,不要灭我们二门威风。二门天下第一,不是说说而已。”戚叁伍不忿。
“是、是,我确实太怂了。这么大把年纪,居然要让后辈安慰。罢了,罢了,这也算是物尽其用!”说着,刘神通从上衣里扯出一块玉牌。一看便知,这玉牌一直挂在身上,上面已包了厚厚一层浆,沁润得柔滑光亮。
他小心翼翼沿着玉牌边缘摩挲,接着在一处地方停下,两只拇指轻柔地一抠、一掰,玉牌居然分成了两半——原来玉牌是个小巧的雨匣。从中取出一块绢布,刘神通将之放在手心,小心地抚摸着,然后猛地递向戚叁伍。
戚叁伍眉毛微弯,拈起绢布,抖开扫了遍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说:“亏你拿出来的早。”
刘神通讪笑道:“二气混元,才是一气功的精髓所在。我的内劲之所以会在体内自行爆开,全赖这二气混元之法。我想,小乙兄弟真正需要的乃是这个。”
戚叁伍冲刘神通抱拳道:“多谢了,我要连夜敦促小乙修习,就此别过吧。”
刘神通受宠若惊地回礼道:“不敢当,希望小乙扬名之日,能叫天下人知道,一气功不是鸡肋。”
“那是自然。”
刘神通又抱了抱拳,萧索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瞧他的背影,身板好似驼背了,弯着直不起来。小乙忽然朝他说:“刘老师,这个送你吧!”手一甩,一张卡片画着弧,飞向刘神通。
刘神通刚转身,卡片已落在他胸口。他赶忙捂住卡片,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贵宾卡,“这......送我不好吧。”
“我都打算和修行者干架了,没可能再借极霞宫的势。倒是刘老师,至少还能留着防小人叨扰。”
“刘老师......”刘神通念叨着,这回倒名副其实了,也不再推脱,收起了“束修之资”,长叹一声,“有朝一日,要我听到大侠龚小乙的名头!”
小乙抱拳,长揖,笑道:“刘老师放心。”
待刘神通走远,戚叁伍玩味道:“你真不擅长撒谎。”
“我觉得他信了。”
“他信的是你的心意,不是假借安泰然之口说的鬼话——走!练功去。”
“老师这是同意我向贾祎皋的挑战了?”
“不同意有用吗?你从来没让我省心过!是时候告诉你些二门的往事了,假如修行者是天,那么你知道二门为什么是天下第一吗?因为只有天下第一,才有资格去撼天......”
夜色深沉,城市睡去。
小乙左手画圆,右手画半圆。一手掐阴诀,一手做阳诀,一手为虚,一手为实。不知是不是配合动作,会更容易生出两股气息。至少习惯了由外入内的小乙,不觉得这种修炼内劲的方式,更加有效。两股气息是生成了,一条从左手,一条从右掌,往气海丹田里倒灌,搞得小腹发痒,肠胃发胀。没一会儿,烦恶之气郁结,令他又一次干呕起来。
“你的心太乱,要是静不下来,就干脆别向贾祎皋挑战了。”躺在躺椅上的戚叁伍翻了个身,忍不住又嘟哝了一句,“该是慕少艾的年纪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说着,他烦恼地吐出一口气,又翻向另一侧,“老周啊老周,你不地道。”
小乙想着老师的话,重新摆好架势,继续尝试“二气混元”。可一旦集中精神,夏千蝶那又恼又恨的模样就会充斥脑海,让他精神无法集中。他试着去想聂元,此时的聂元成了画片人,一动也不动,甚至还举起了一张画片——夏千蝶。
我说错了么?上山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老师一定不会出卖我。那么,夏千蝶是如何知道的?兰如常又是从何得知的?虽然兰如常的告密在一定程度上救了我,但是被人窥视的感觉、被人背叛的感觉,形同不穿衣服狂奔。枉我那么信任她!还曾想过加入组织,信息互惠。原来,她只是想从我身上获取消息。怪不得她会主动接近我,告诉我这一切。
女人,都坏透了!
小乙得出了,所有被女孩伤害过的男人都会得出的结论。可是,心却更乱了。为什么要骗我?骗过我之后,为什么还要折回来,闻着讨厌的味道,煞有介事地劝我离开,似乎只要挑战了贾祎皋就会万劫不复?
女人心,都难以捉摸!
小乙又得出了,每一个对女孩还抱有期待的男人会得出的结论。
然而,眼下,他不是要成为哲学家,更不是要成为妇女之友。他要做的是练成“二气混元”——嘿!二这个字和二门还挺有缘!不行,不能胡思乱想。逼着自己恢复沉静,可就像深夜里一再劝告自己要睡觉的人一样,树欲静而风不止。
忽然,小乙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几乎可以把任何热情都浇灭的容颜。冷漠、沉静又清丽绝伦,曾像一支抗体,抵挡下了夏千蝶的入侵。或许,她比聂元有用。于是,他开始替换脑中的画面,纤弱的小腿和桃花色的长裙......
很快,他沉静了下来。可是心脏总在不知不觉中,由沉稳猛地跃起,然后摔落低谷,噗通——噗通——
这一处归于寂静,另一处乍起波澜。
夏千蝶凌空踢出一脚,健美的长腿划破空气,和兰如常的银色甩棍交碰在了一起。声音沉闷,远没有夏千蝶的呼吸声高扬。
落地,夏千蝶紧跟着一腿踢出,快过了刚才的一脚。紧接着又踢出一脚,双腿像盛开的雏菊花,轮流踢出,哒、哒、哒——与甩棍撞击。这套华丽而不失凶狠的踢技,远远超出了比赛时她所展现出的水准,甚至可能接近丙字位强者的水平。
即便这样快、狠的攻势,也不会令夏千蝶呼吸急促。可她的胸腔却在夸张而没有节律的起伏着,驼色的眼眸里燃着炽烈的怒火,简直要把兰如常美貌的影像烧为灰烬。
“千蝶妹妹,饶命啊!”兰如常的甩棍被踢落,只能向后跳着躲避,绾在脑后的发髻已经散了一半,“我不懂武功啊。”
夏千蝶不理,脚尖绷得笔直,猛地戳向兰如常的咽喉。兰如常的瞳孔蓦地一缩,手掌成爪,转瞬捉在了她的脚踝,向怀里一拽,拽得夏千蝶失了重心,歪着上身好似要栽倒。但她并没有栽倒,而是顺势凌空翻了个身,挣脱兰如常的抓握,同时扭动腰肢,另一条腿斜着扫向兰如常的太阳穴。
兰如常毫不慌乱,抬臂挡住夏千蝶的扫踢,猛地向前进步,一拳重重落在她的胸口,将尚悬在空中的她朝下打落。落地前,夏千蝶顺势回踹,一脚蹬在兰如常的小腹,踢得她向后踉跄了数步,方才喊起痛来:“啊!疼!”
夏千蝶胸口挨得一拳实际不轻,可她根本没有喊痛的意思,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跟着抬起一条腿。
“不来了!你要打,我就喊老大救命了。”兰如常的头发彻底乱了,披散在脸前,狼狈地高举双手,弓着身子后退。
夏千蝶犹豫了一下,缓缓将腿放下,质问:“你们的利益高于一切吗?”
兰如常将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胡乱地绾了个结,说:“不,不,是老大的利益高于一切。只要他想,我就绝对会帮他实现。”
夏千蝶面露古怪,兰如常解释道:“你还小,不懂得。爱一个人就要处处为他着相,有些事他不愿做,可我愿意帮他做。”
“就为了让姜白芷上山,见那个小丫头,你要放任小乙去送死?”
“那可是他的亲侄女!你根本体会不到亲人分别的苦。”
“谁不懂呢?”夏千蝶脸上的哀伤转瞬即逝,“可是,我从未将我的苦,凌驾在别人的生命和自由之上。”
“我只是引导了龚小乙和贾祎皋的冲突,难道你还看不明白?龚小乙早就想和他一战了,这是二门的宿命!”
“你明明知道的,以特人科的消息渠道——”
“我不知道!特人科的消息可没有你们快。就连龚小乙知道上山的小路,都是从你这里得知的。”
“那不是我!”
“算卦的老周没和你联系过吗?知道我们是特人科的人,反而不怕我们抢生意了。真的是出于讨好特人科的原因吗?我不管你们组织的目的何在,买卖情报就是你们的原罪。龚小乙讨厌你,不是空穴来风。”
最后一句,实实在在刺痛了夏千蝶,令她无从辩解,更无言以对。
“所以,我们是一类人,不是吗?女人啊,大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的母亲,为了事业,连家人都抛下了。”
“你住口!”夏千蝶第一次变得歇斯底里,“我的理想,比你想象得伟大。另外,我绝对不会背叛小乙。可你明知道那个丫头因为小乙吐血,还要谋算他和贾祎皋比武,不觉得歹毒吗?”
兰如常吐了口气说:“呼,你生气是另有原因吧?我一直很好奇,龚小乙那么招摇,为什么在托马斯之后,没有给他安排凶狠的对手。告诉我,我可以以价值相等的情报交换,例如诺派对少数派的敌意......”
夏千蝶的脸色一阵发白,嘴巴微微张开,舌头贴在下颚,可“不”的发音像被含在口里,始终没能吐出来。三分钟、五分钟,两人相顾静默着。一句早已成型的话,反复在脑海里浮出,然后被压下。终于,一句被消磨得没有棱角的话,平缓地从夏千蝶嘴里流淌出来:“大小姐要小乙。”
“哈哈哈!”兰如常笑得花枝乱颤,“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笑过之后,“现在,我们是一类人了。”
“嗯。”夏千蝶点头承认,神色平静如水。她记起自己的本子里“小少侠”后面有个涂得乌黑的心形,还能感觉到心形的轮廓消散了,只有乌黑的一块。
血红的天空山爬到了正头顶,宣示着午夜的降临。这一刻,夏千蝶的年龄和心灵同时步入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