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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将要来书院察举的是州郡县令袁仁在,这位大人四十来岁,据说他擅于书法与绘画,对其的痴迷远远胜过那些名家们。他也是从这书院走出去的学子,受周世章颇多恩惠,对恩师极为敬重与恭敬,本次来万松书院察举也是想再次拜访山长。但他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将会给书院带来的是一场血雨腥风般的明争暗斗。
英台经过几天的调理身上的伤也渐渐痊愈,也能活动自如,也可以回去讲堂授课。恰是书院这几天闹着察举之事,书生们个个紧张兮兮,生怕错失这次的机会。她倒是不必担心的,这本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不过想想自己在书院的成绩也算是出类拔萃,人尖中的尖儿,若是到时真被看中那该如何,弄不好会被治个欺君之罪也很有可能。所以,她决心已下,这几天尽力低调,不能让袁牧守注意到自己才为上策。
袁仁在到书院的这天,天空飘扬着鹅毛大雪,但这位袁牧守只带了两名侍卫,更未穿官服,一身便衣即可,空手步行上山,只带了几本新书敬予恩师。不过,那周世章倒是满怀惊喜,这个袁仁在是他的得意门绅,以前在书院时就十分看好他,处处指点磨练后果然没让他这个师长失望,连升三级不说,在职时期百姓对他也是赞不绝口,口碑极好。不过由于品行刚正,不懂变通,不得靠山,至今没能再得晋升。这次有机会能担任中正官,是因为马华池马太守自身顾不得这样的初选小事,别的官员又不愿在这寒冬里劳于远行,这才轮到了他这个州郡县令。
对于叶平川来说,这次的察举非同小可,这是他步入仕途的一个重要途径,而当他得知当任中正官的就是自己的学长袁仁在时,更是心中狂喜。虽然他来书院只有短短两年光景,但与这位学长也是较为熟悉的,往年学长时常遣人来看望恩师,亲自也来过两次,与他交谈过好几回,甚是投缘。若是他做了中正官的话,那么十有八九会选中他。于是先前关于金笔案的事情也被他抛出九霄云外,现在的他只会把全部精力全都投入了这次的察举试上。
“师娘淹的咸菜是学生最爱吃的,每每想起余味犹在。”袁仁在随手又挟了一箸饭桌上的那碟咸菜丢入口中慢慢咀嚼。
周世章抿嘴一笑,又将那咸菜向学生面前推了推,道:“你师娘就这一样能拿得上酒席的,你这话不知道能让她高兴多久。”学生为他又甄酒一盅,他问:“最近听说胡人又开始骚乱起来,青州御史苟将军可是大获全胜,唉,现在官民之间的冲突越发的频繁了!”
“胡人是胡人,晋民是晋民,两者得分开。这两年间胡人与我汉人的矛盾愈是高长,朝廷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再次发生像五胡乱华的变故。可惜学生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权位有限,只能管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周世章并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片刻,将酒盅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这次的察举,你打算怎样考验他们?他们可是你的学弟,你可不得太过难为他们呐!”他笑说道。
袁仁在放下牙箸,恭敬的向恩师一礼,道:“既然学生来了,学生怎可在老师面前班门弄斧?仁在初来乍道,一切还当听老师指教,论才学学生哪能比上老师的千分之一呢!”
“跟我也玩起官腔来啦!”周世章哈哈大笑起来,道:“老夫又不是你们那些官家,极好官面。老夫只是平民百姓,不想渗合你们那些事情。只是当下有几名学生也入了我这双老眼,老夫就是想厚着老得发霉的脸皮向你敬荐,不知这是不是违反什么朝纲!”
学生一听便乐了,赶紧向恩师敬酒,道:“这样学生求之不得,老师果真懂学生的难处,敢情早就帮学生物色好了吗?这两天为了这事我正寝食难安,万松书院如今声名远扬,那些世族权贵都来求学问路,我接到这差事的第二天就有名门前来拜访,不就是想让我给机会,甚是教我为难。”
“正因为他们如此揽权,那些世族才如此嚣张,恨不能将晋内书院据为己有。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学子如今无路可走,朝廷才会白失了那么多的可用之才,各类风气全让他们给败坏了!”周世章将手中的牙箸遁在桌上,郁闷了起来。
这时从外面走进的叶平川的声音传入耳里,接着就看到他挽袖进来,手提着两个水桶,看将水桶往门后一放,走近饭桌,双手叠起向袁仁在行了个正式大礼,“草民见过袁牧宁。”他俯身行礼,道。
“是平川学弟啊,快,来这里坐,好久未见了呀。”袁仁在喜道,拍拍旁边的方櫈,示意对方快来坐下。
叶平川面带羞涩一笑,抬眼向老师看了一眼,得到了为师的默许后坐在了学长的身边。他拿起热酒陶器中的酒壶,先为老师甄满,再给学长甄上一盅,然后坐回座上。那袁仁在笑容依旧的拿起酒壶也为这位学弟甄上一盅,道:“我正准备遣人去叫你,方才人太多就没与你说上话,老师一见我就夸起你,这次察举我对弟抱有很大的希望与信心。”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这个学弟倍感兴奋与感激,慌忙站起来双手捧起酒盅,谦道:“大人如此抬爱草民,草民真真是愧不敢当,为了报答这份厚爱,草民定当竭尽全力。”说完便抬起酒盅先干为尽。
周世章一旁端详不发一语,直到他的学生再次为那袁仁在甄酒,他便问道:“平儿,记得今天原是你负责打扫后院,怎么又出现在我家中?”
“哦,后院由山伯替学生这一天的。”叶平川直到回答了老师的疑问后一愣,随即又说:“山伯明日有事要下山一趟,所以让学生替他。”
话说到山伯,此时的他的确在后院抱着扫帚清扫院中的积雪。今天是负责本次察举的中正官正式来访的第一天,几乎全院的学生都用各种途径想与其碰面或者希望被某位师长引荐,故而这会儿的后院空落落的。他慢条斯理的将地上的积雪清扫在两边,又将伙房外的两个大水缸注满了水,再去马厩为马儿们添加了饲料,总算是活齐了。又为自己烧了水去了浴房沐浴,在浴房里碰到了尔岚,他也在沐浴,两人一边洗一边聊了起来。
外面寒气逼人,里面却是热气腾腾。
“听说那个袁牧守还是咱们的学长,读书时受山长的恩惠,这才顺利完成学业步入仕途。这消息一传开把那帮家伙给乐坏了,都认为咱们书院是袁牧守的故校,咱们则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怎么着也不会为难咱们的,这不,都去凑热闹,想混个眼儿熟,哼!”尔岚语气稍带许轻蔑的轻哼了一声,又问:“你怎么不去看看,倒在这里洗什么热水澡!”他隔着木板向山伯那边探出脑袋。
山伯将皂角涂抹在自己的身上,搓了一搓后伸手向旁边的绳子一拉,头顶上悬着的大木瓢随着绳子的带动将满满一瓢的热水全都浇在了山伯的身上。他一时间屏住呼吸,那热水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下来,畅快无比。他抹了一把脸,道:“该见面时自然会见到,何必急于一时,弄得事得其反岂不是得不偿失功亏一篑!”
“祝英台总是说你老实老实,殊不知你那不是老实,而是闷骚啊!”对方笑道,朝这边狠狠的扔了块湿巾。
山伯‘哈哈’的将那块湿巾又扔了过去,道:“你不也是一样,还说我。我也是可怜,说来道去也是个穷书生,您可是淳于太保家的二公子,自然是看不上一个小小牧守的。”他扒在隔板上往对方望去,“喂,淳于公子,以后我等都要倚仗着您老的提携啦!”
“说不定日后,最是身不由己的人就是我呢,到那时,兄弟我还得投靠你这位梁大人也极有可能呢!”尔岚笑道。
“向我讨杯酒吃还是可以的嘛,其他的,我还真不敢想。不过你那家世与身份,说要投靠在下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尔岚冷笑一声,哼道:“家世与身份?呵,朝堂风云千变万化,上一刻还是一言相欢,转眼间却是互相诟病;一日前还是大权在握,如同众星捧月,一日后竟是一败涂地,犹如丧家之犬。这些每天都在发生,屡见不鲜。更何况,我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在外只是个名头,听着好听罢了。实际乃是一无所有,就连我的这条命,”他缓缓靠在桶沿上闭目,悠然道:“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山伯默默的听着,也不搭腔,平时总是觉得淳于尔岚一身孤傲之气,以为是因为名门之后,身份尊贵。岂不知他还有这等身世,在心中渐渐对他产生了稍稍的怜悯之情。
英台独自一人来到半山腰上的医馆,在院外徘徊不定。想想自己的身份秘密竟然被另一个人识破,不禁胆寒起来。然而那乌灵却毫不遮掩的向她秀露自己的身份,这倒是新奇得很,她大可揭穿自己,而不必说出她自身的秘密,难道只是在那紧要关头为了抢救自己,所以不得己而为之?英台一直以来都在猜测这乌灵是从何时识破她的,又一思量,干脆亲自来问她不就行了!
冬灵此时正在屋内处理那些草药,听闻脚步声响,转脸一瞧原是祝英台,她也没有问话,仍旧忙着手里的活儿。英台走进了屋,站到她面前,紧紧的盯着对方。对方却像是没看见她似的毫无反应,她只好又走近了一些,开门见山的问:“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女儿身的?”她有些紧张的揪着衣角。
冬灵向她那边瞟了一眼,“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谢我救命之恩的?”她甚是冷漠的抬眸问道。
“恩,当然是要谢的。”英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相叠,对冬灵拱手一拜,“多谢乌先生当天出手相救。”语气自然谦卑了一些。
冬灵也没再看她,只是‘嗯’了一声,英台这才直起身来,再度盯着她,道:“你可以回答我了吗?”
“难道你不知道从脉象可以便出性别吗?梁山伯受伤那一日我已号过你的脉,女扮男装这等事屡见不鲜,倒是你一个姑娘家敢混入书院,这可是要靠胆量的。”她放下手中的竹匾,走到她面前,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若说我来书院只有短短半年光景,不知先生你在此地多久了呢?听说你很多以前就到这了,难道一直都这身打扮?”
“这书院无人知道我的真身,除你之外。”冬灵轻轻挑眉,乜着英台,“我既然向你坦白,就没打算将事说出去,这一点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上次七巧节晚,我在山间摆的香案也是你处理的?”英台问。
冬灵眨了眨眼睛,道:“这一座山上全是男子,从无人会在七夕之夜里出来设案拜祭。那香案要是被人发现,告知山长,他定会逐一排查,到时你我都会危险。你记着,要是想在这里待下去,必须忘记自己的真身,不然会殃及他人。”
英台觉得此话有道理,又断定这个女大夫对自己并无恶意,便放松警惕,找了个空座坐下,静静的看着对方整理那些草药。冬灵见她并无离开之意,又见她坐了下来,随口就问:“你的伤不疼了?”对方点点头,她又好像在自言自语道:“看来我的新药药效比普通的药要好!”
“这么说,那晚行刺马太守的女侠就是你喽?”英台语气甚是轻松的像是随口一问,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她道:“那晚因为行刺之事,我差点暴露,说到底若是真是你所为的话,你就差点害死了我。这么一说,咱俩现在扯平。”
冬灵冷冷一笑,转过脸正面朝着她,“说到那件事,我还要谢谢令兄祝公子的救命之恩,那天晚上若不是公子缓手相救,我也不会平安无事。”她耸了耸肩。
英台一听,‘蹭’地一跃而起,上前一步,问:“我七哥?你是说那天晚上我七哥也有份参与此事?”一副惊愕的神态盯着对方……
察举的科目已经理出的榜被贴了出来,共有两大项:文式与武式。文式分为:孝廉,茂才,贤良方正,文学,兵法,晋法等;武式则为琴,书,画,箭,骑,剑。这些在初极察举中是不可少的,这可以很彻底的考验出一个人的才学与十几年或几十年所学的一切。
夜已深,山伯依旧坐在锦榻上伏案苦读,矮几上放着几本兵法,摇曳的灯光晃晃荡荡,也不知现在已是几更天。英台则在一旁手捧书册,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本,却是心不在焉。今天从那冬灵口中得知行刺当晚七哥居然也参与其中,而且还被太守俯衙役碰个正着。若是日后他们查到那个大夫身上,那么会不会牵扯到七哥?一定会的啊,案发当晚他正好与刺客在一起,这不是明摆着自己是其同伙吗!再加上七哥亲口承认自己是祝家人,即使他说的是祝英恒的名字,要是仔细排查总会查到他头上,到时,祝家可是大难将至了!
“这一页你已经看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了,是不是哪里不懂?”一旁的山伯伸出脑袋挨近了她,问。
英台歪头一笑表示没那回事,再看向手中书。对方也没多说,自顾自的继续研究兵法。她现在脑子一片零乱,忽然想起这次七哥送自己来书院,在这里又住了好几天,在这几天里他总是一个人溜出去,神神秘秘的,难道他是去找乌灵了吗?他与她到底熟不熟?他从马文才的箭下救了她,自然知道她的真身。上次在医馆正好碰到他,难道七哥与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有了什么瓜葛?她到底是谁?竟然公然行刺朝廷官员,可想而知她并不简单,若是七哥与她扯上某种关系,那将来会有或大或小的麻烦。英台暗自打算明天找个时间再去会会那个大夫,问清她与七哥的关系再作打算。
察举在第二天正式开始,上午笔式的第一科目则是文学,下午的武式则是箭法。这两科都是梁祝的强项,一天下来自觉得成绩理想。使英台心惊的是山长居然把她与山伯介绍给了中正官袁牧守,这对山伯来说是件好事,但对她来说是万万不想的。本来以为只要自己不要锋芒毕露,只要低调行事就会避开大人的注意,岂能想到还有周山长的那层关系。
“老师这里真可谓是人才辈出呀!今天见梁生与祝生真是仪表不凡,适才看了他们今天的初式文章,文采飞扬,字字珠玑,笔锋淋漓,颇有大家之风,学生自愧不如。”袁仁在站在书案前看着案上的两张墨宝,点头笑道。
周世章拈须浅笑,“他二人与平儿不同,多有些闲云野鹤的风骨。那梁山伯与叶平川都是寒门出生的穷苦学子,论才学也是旗鼓相当。不过,山伯性情略为稳重一些。”他用最公正的评价来评述的平生最得意的两个学生。
袁仁在请老师坐下,亲自点了一盏清茶放在对方面前,道:“他日,朝廷若是能够重用他们也是朝廷的一大功绩。只是,他们寒门出生,毫无背景可倚,恐怕将来前路坎坷慢慢。”
老师听其一言,便又想到如今的朝堂世族当道,哪有这些苦苦捱过的寒门学子的一席之位,他垂下眼帘沉思少许,轻轻叹道:“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他自嘲似的嗤笑一声,
袁仁在半晌之后叹声道:“难呐,为官难,上无屋脊,下无厚土的贫官更是难。学生在那汪浑水中挣扎了多年后,现在不还是一个小小县官吗!”
袁仁在说的没错,他为官已有十年多,也做了几件益民之事,但苦于朝中无人,身家单薄,至今也没能得到晋升机会。再者与他平级的那些官员处处排挤,着实是如履薄冰。现在想来,倒不如年少之时留在书院作名导师,也是自由自在的山间游士。他不由的向老师看了一眼,盏中的水蒸气腾云驾雾似的飘散在面前,他道:“老师请放心,学生虽然官低声微,但总是结下了几个交情好友,以后学弟若有需要我定管扶持。”
“为师只愿看你们光明磊落,一生平安,其他的尽力而为便可。这世道对你们这些磊落之人处处都是羊肠之路,只怪为师能力有限,无法相助。”老师满目惭愧之色,看得袁仁在心中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