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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组编剧的工作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剧组需要临时修改剧本的时候,温窈得随传随到,但拍摄进度正常的时候,温窈就是剧组里最闲的人。
——本该是如此的。
“温老师,这段台词太长了,能不能改短一点?”
“温老师,还是不够短,你说个大意让游老师自己编词吧。”
“温老师,明天那场戏游老师要请假去赶综艺通告,您改一下剧情吧,我们方便安排替身。”
……
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仅仅是短短的一幕戏,温窈就改了足足七个版本。
她那稚嫩的编剧水平在这一上午得到了千锤百炼,有了质的飞跃。
但她并不会感激游止。
因为对方全程都坐在温暖的烤火炉旁,以她着急改稿的狼狈模样取乐。
“还没改好吗?”
游止讥讽笑道:
“温窈,剧组这么多人都在等你一个人,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改好?”
温窈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的脸。
之前她还在想,自己为裴峋而试图改剧本的念头是不是有些夹带私货。
但有了游止这一出,温窈算是大彻大悟。
剧组这个庞大机器一旦开始运行,顺利拍摄就是最大的目标,只要不影响大局,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当然是游止怎么开心怎么改。
“——气死我了,我不干了!”
等棠月给配角们化好妆后,见到的就是温窈把剧本揉成一团,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场景。
“祖宗祖宗祖宗——”棠月连忙摁住她,“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别和傻逼认真!”
“忍一时凭什么我认,退一步凭什么我退!”
温窈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气,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走之前揍游止出气。
棠月灵光一闪,大喊:
“想想裴峋!”
“……”
温窈委屈巴巴地坐了回去。
棠月用“你好爱他”的眼神看着温窈,安抚道:
“要是你实在生气,等收工了我陪你去逛街怎么样?”
温窈吸了吸鼻子,问:“那你什么时候收工?”
“嗯……下下个月?”
“……”
看来棠月是指望不上了。
游止那边开拍后,她稍稍空闲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打开购物软件,准备靠购物来发泄内心的一腔怒火。
温窈下意识地输入了裴峋的名字,跳出来的是一堆奢侈品代言。
有男式手表,香水,服装,汽车等等,温窈翻了翻,大部分其实她都用不上。
但最终温窈还是在里面挑了些她能用上的,再用她之前绑定的那张副卡一键支付。
——谁让她爸总不接她电话!这一百多万就由他来买单吧!
“老板,我们报警吧——”
a组片场,裴峋刚和饰演老警官的影帝霍振坤对完戏,就见助理小方拿着他的手机脸色苍白地小跑过来。
他举着手机,就差被屏幕上那条消费短信怼在裴峋脸上。
“一百多万呢,您今天也没碰过手机啊,肯定是被人盗刷了!”
裴峋仰头喝了一口水,余光扫过手机。
[您尾号为5634卡12月18号11:23xx银行支出1,740,5028元]
“不是盗刷。”
他淡淡答。
“怎么可能不是?难不成您这张卡还有第二个人用吗……哦。”
说到一半,小方忽然悟了。
好像确实是,还有第二个人在用的。
裴峋其实也是第一次收到副卡上的消费短信。
虽然他知道温窈并不缺钱,但缺不缺是一回事,他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
结婚第一天,他就将提前准备好的副卡交给了她,表示不管是家里用的还是她自己需要的,都可以随便刷,不需要过问他。
结果如他所料,温窈一次都没用他那张卡。
消费短信比他们的微信对话框还沉寂。
所以——是什么特别的事让她愿意用这张卡了呢?
“场务老师。”裴峋叫住路过的场务,“b组那边很闲吗?”
场务:“刚才是闲了几个小时,游老师给剧本提了点意见,不过现在编剧老师改好剧本了,正拍着呢。”
……几个小时啊。
难怪。
小方一看裴峋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在心理琢磨什么离谱的事了,顿时觉得头皮一紧。
“老板,您想干什么?”
上帝保佑。
老板千万别发疯别搞什么突然公开,否则俞芳姐一定会杀了他。
“不干什么。”
裴峋没什么表情地将手机丢还给他。
“既然她想跟我划清界限,我没必要多管闲事。”
助理小方:……您最好说到做到。
《飓风行动》的片场一共分成了两个组。
a组拍文戏,b组拍武戏,裴峋上午拍完a组的文戏后,下午就准备去b组搭好的景拍一场雪地钟楼戏。
他到的时候,手机上的消费短信已经从一条追加到了四条。
温窈一边下单给自己和棠月各自买了一个chanel新款包,一边给她发消息吐槽:
[太过分了,我真的要忍不了了!改台词就算了,他的经纪人居然还去跟导演商量,说想要把雪地钟楼戏改成街道打斗!]
[他怕高裴峋又不怕!!凭什么改掉裴峋的高光戏!!!]
温窈说的这一场,是她在读剧本的时候最喜欢的一幕。
裴峋饰演的警官和游止饰演的毒贩街头追击,在钟楼进行决战,本就伤痕累累的警官体力耗尽,最终拉着毒贩从钟楼撞破玻璃坠落,同归于尽。
武术指导给这场戏编的打斗动作也很漂亮,温窈之前就很期待看到裴峋亲身上阵出演这段行云流水的打戏。
——结果游止一句怕高,钟楼坠落戏就要变成街头互殴。
前后衔接的剧情也要修改,涉及场次不少,现场一时半会儿是改不出来的,剧组早上七点开工,她今晚基本可以不用睡了。
游止的经纪人见裴峋来了,迎上来笑脸赔罪:
“……刚才我和俞芳姐打了电话,说了一下我们游止的情况,真不好意思,给裴老师添麻烦了,不过这样也安全一些您说是吗?都怪编剧写什么不好,非要写这么危险的……”
裴峋不置可否:
“导演在叫,让让。”
经纪人满面笑容:“好好好,不打扰您。”
等裴峋走远了,温窈忍不住讥讽一笑:
“哪里危险?又不是真的几十米钟楼,搭的景就两三层楼高,武师试戏连威亚都不用呢。”
经纪人这才扭头看向温窈。
温窈毫不避讳地自我介绍:
“我是剧组的跟组编剧,温窈。”
“你是编剧?”
对方显然有些意外。
其实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了温窈,男性电影里总爱配花瓶美人,她第一眼还以为温窈是电影里某个镶边女配,却没料到竟然不是艺人,只是个编剧。
她仔仔细细打量了温窈的脸,心里暗自有些可惜。
这张脸放在绝色如云的娱乐圈里也不会失色,都一只脚跨进娱乐圈了,这人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不当演员,却当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编剧。
“如果是剧本本身有问题,我可以改,但这场戏本身很精彩,动作指导也已经编排好了打戏,场地也搭建好了——”
经纪人嗤笑一声:
“小妹妹,你第一天进组?我们游止后面还有多少邀约你知道吗?如果为了这一场戏受伤,起码损失上千万,你赔得起?”
温窈平静答:“拍动作戏怕受伤就不要拍。”
经纪人表情僵了僵,敛了笑容。
“……小姑娘脾气这么大,当个编剧可有点屈才,吃你们这碗饭的,脾气不好可干不了。”
温窈的心一点点下坠。
对他们而言,拍戏只是一个任务。
要省事,要高效,要划算。
——她倾注心血的情节,没有人愿意冒险执行。
尽管这是拿着高薪的他们的本职工作。
b组的执行导演张导闻讯而来,在中间当着和事佬调解,言语中的意思很明显地偏向游止的经纪人。
温窈据理力争:
“张导,昨天您还夸我这场戏写得好,您自己说的。”
张导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这……写得好是没错,但,不一定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好,对不对?”
“武师刚才不是已经试过戏了吗?怎么不好,您说说看。”
“这场戏近景不少不好用替身……”
“那就让演员自己上啊。”
“这……”
片场的不少人也在议论这一场闹剧。
他们显然也觉得游止闹这么一出很麻烦,但谁都不敢站出来替温窈说些什么。
毕竟,他们也只是拿钱办事的打工人。
“师傅。”
裴峋不知何时走到了正热身的武行旁边。
对方也有些诧异,他在片场当了近十年的武师,还很少有艺人会主动来和他搭话。
更何况他认得裴峋这张脸,地铁商厦里都是他的海报,是最炽手可热的大明星。
“……有什么事吗?”
裴峋好似没看出他的局促紧张,蹲下问:
“导演让我来试戏,下面的垫子准备好了吗?”
裴峋的五官冷峻,神情疏离,有乍一看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友善的眼神。
但真的和人聊起来,又好像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武师有些意外,摸了摸后脑答:
“垫子是准备好了,不过威亚还没弄好……咦?导演刚才不是还说今天有可能不拍了吗……”
裴峋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女孩。
刚才还像能跟人吵八百个回合的她,现在却垂着头。
长睫覆着她湿漉漉的眼,看上去像只被雨淋湿的迷茫兔子。
裴峋背过身,掏出口袋里不知什么时候顺来的对讲机,坦然得毫无撒谎痕迹地对着另一头道:
“别收拾了,准备开机。”
楼下机位的导演助理一头雾水:
“啊?张导刚不是说今天收工了?”
“没办法。”
裴峋将开着的对讲机随手扔到一旁,活动了一下四肢。
望着不远处的玻璃彩窗,他闲闲道:
“再不跳,我们温老师要撂挑子了。”
而此刻的温窈,正破天荒地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职业。
失忆至今,她留在剧组的最大理由就是裴峋,可她不可能一辈子只待在裴峋的剧组。
如果剧组没有裴峋呢?
失忆前的她,到底是怎么忍得下这些无可理喻的琐事,安心当一个稿费还不够她买个包的小编剧呢?
温窈还没想明白,身后忽然传来武师的一阵惊呼——
“诶!裴老师还没上威亚呢——!”
所有人都齐齐看过去。
回头的那一刻,温窈刚好看到一个黑色身影眨眼就跨过半个片场——
硬底长靴干脆利落地越过地上的钢筋,青年清瘦身躯如蓄力紧绷的弓,在下一秒倏然破空跃起——
哗啦——!
温窈和在场所有的人都震撼得屏住呼吸,就这样呆呆看着裴峋侧身撞开了斑斓彩窗。
糖玻璃制成的道具应声碎裂,窗外晴好的刺目阳光瞬间灌入整个片场。
温窈以平生最快地速度冲向窗边。
疾风之中,入目的是裴峋伴着彩色碎片从三楼下坠的一幕——
狂风吹乱他的漆黑发丝,他在光芒万丈的破碎光点中下坠。
是荒诞的、离奇的、不可理喻的梦幻光景。
她写在纸上的那些字句。
在这一刻。
被裴峋具现成了她脑海里,不可磨灭的记忆。
直到裴峋精准地跌入地面那个软垫铺成的落点时,温窈还能听见自己胸腔中的心跳声,远盖过周遭一切惊呼喧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张导身上的对讲机响起滋滋电流声。
另一头,传来了男人气喘未平,却仍轻狂恣意的声音:
“回神了。”
“下来看监视器。”
……
不用他说,回过神来的张导早就第一个冲到了楼下。
他吓得背后全是冷汗。
还好,还好,这位祖宗毫发无损,否则他都不知道他们剧组要怎么跟裴峋那群庞大的粉丝交代。
给裴峋买完咖啡回来的小方得知此事,更是吓得腿软,悲愤控诉:
“——您不是说不会多管闲事吗!这要是出了事儿我怎么跟俞芳姐交代啊!!”
“能出什么事?”
不远处的人群中,游止正脸色阴沉地盯着他。
裴峋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连一个眼神回敬都欠奉。
“废物就不要拍戏。”
游止:“……”
想也不想,游止掉头走人,不想再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小方显然猜到了裴峋突然这么做的意图。
只是一想到刚才吓得半死的自己,他忍不住暗戳戳地,对他这位嚣张的老板升起了一丢丢的报复心。
“老板,您可真大气。”
“?”
小方微笑:“我听周导说,温小姐今天提议要删您不少台词,您还愿意为她这么做,可不是大气吗?”
“……”
裴峋很缓地转过头。
半响,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你说,谁提议的?”
那边的温窈还一无所知,正和导演围在监视器旁回放裴峋从一跃而下的镜头。
阳光下碎裂的彩色表盘。
从时针与分针的间隙猛然摔出的身影。
温窈看得心潮澎湃,除了“好脆弱好破碎好美好美好美”想不到第二个形容。
然后她抬起头。
不远处的裴峋立在十二月的寒风中,没有披上助理递来的外套。
那双漆黑瞳孔像望不见底的深渊,无波无澜,什么情绪也看不出。
只是望着她。
温窈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那道被众人拥趸着的身影如此寂寥,就好像——
一只被人抛弃的、无家可归的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