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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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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内的星空顶静谧无声地亮着。

    司机默默发动车辆,坐在后座的温窈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裴峋刚才说了什么。

    “……我、我没爬墙!”

    温窈为自己辩解时莫名冒出了一种自己被丈夫捉奸在场的错觉。

    “是吗?”坐在她旁边的少年双手环臂,用质疑的眼神看她,“我可没听说哪个粉丝会拒绝偶像的邀约,还拒绝得那么果断。”

    听他这么说,温窈忍不住反驳:

    “……你是不是有点过于自恋了?我只是喜欢你的歌……也还没到偶像那种地步吧。”

    她喜欢听他的歌,如同她烦恼时会看加缪的书解闷。

    但她更清楚,在看完一本小说后心中引发的震撼与激荡,和与少年的一个对视而引发的悸动是截然不同的情绪。

    “不是偶像,那就更好了。”

    裴峋不知所谓地说了这样一句。

    温窈没明白他的意思,奇怪地盯着他看了几眼,他却不再提这个话题,开始寻找他们待会儿去吃饭的地方。

    她知道裴峋无辣不欢的口味,不过这次他却并没有选择辛辣的川菜馆,而是让司机带着他们去了一家淮扬口味的私房菜,味道绝佳,温窈吃完还拍照发给戚书桃看:

    [你错过了一顿大餐!!]

    已经入场的戚书桃拍了一张舞台给她:

    [呵,秀色可餐,我的满汉全席在这里呢!]

    温窈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忍不住抬眸飞快扫了眼裴峋。

    ……那她也是满汉全席!秀色可餐!

    “看什么?”裴峋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温窈慌乱收起手机,故作镇定:

    “没什么啊,就是桃子跟我说她入场了……对了,班里好多人都在问,你要什么时候才开演唱会啊?”

    “快了,最迟明年。”裴峋结账起身,“走吧。”

    走?

    温窈愣愣地跟上他。

    “还要去哪里吗?”

    “你现在回去也只不过是待在酒店里等戚书桃。”

    推门而出,门外夜幕深深,月夜皎洁。

    少年的侧脸映着月光,像是某种奇幻国度的妖精,就连语调也带着点蛊惑意味——

    “就,不想和我去做点别的事?”

    温窈被那双漆黑幽深的长眸注视着,感觉自己就像聊斋志异里呆头呆脑的痴书生。

    为色所迷,于是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裴峋却失笑。

    “你脸红什么,我说的是去看话剧——正好今天在剧院有加缪的《卡利古拉》演出,你想去吗?”

    温窈猛然醒悟,恼羞成怒指责他:

    “明明是你——”

    看话剧就看话剧好了!用词那么暧昧干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拖腔慢声道: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温窈把嘴闭得紧紧,一语不发走在前面。

    后面的少年带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旁边街道川流不息,他从前走在这个城市从没有一点归属感,只觉得自己是个游离世外&记30340;过客。

    但不知为何,此刻看着前方少女的背影,他在城市晚风中漂浮的灵魂仿佛找到了锚点。

    明明是那样纤细,那样清瘦的背影。

    “温窈,你防备心可真低啊。”他的声音宛若轻叹。

    温窈被他说得有点没面子,回头瞪他一眼:

    “那我就回酒店了!”

    话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

    万一……

    他要是一口应下可怎么办?

    但她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身后的少年迈着长腿朝她走来,从来眼高于顶的少年不再是那副微抬下颌的倨傲神色,他的唇畔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宠溺,眼底温柔似湖面月色漾开。

    “我的错。”

    “看在你的偶像加缪的面子上,还请温同学不计前嫌,赏个脸?”

    温窈被他如此庄重的语气弄得有些无所适从。

    “……我刚才开玩笑的。”

    裴峋不置可否,站在车边替她打开了车门。

    温窈想。

    假如裴峋谈了恋爱,他一定会是一个很会哄女孩子的男朋友吧。

    剧场光线昏暗,但裴峋还是没有卸下防备,帽子口罩墨镜一个不落,直到灯光变暗也只摘下了墨镜而已。

    以他目前的蹿红速度,这样谨慎也不为过。

    不过到了剧场之后,温窈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在裴峋的身上了,舞台上大幕拉开,戏剧的世界缓缓在她眼前展开。

    裴峋问:“我只看过加缪的小说,这个戏剧讲了什么?”

    “卡利古拉是古罗马的暴君……”

    在剧院,温窈不敢声音太大,只能贴在他耳边低语。

    少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朵,裴峋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收,半响,才又缓缓放松下来。

    温窈一无所察,耐心解释:

    “……因为他的妹妹兼情妇去世了,他出走罗马城郊,回来的时候顿悟到人生的荒诞与虚无,于是开始发疯,而他发疯的标志性行为就是——摘月亮。”

    舞台上的古罗马暴君疯癫肆意地破坏整个世界,只为证明幸福是短暂的,痛苦是短暂的,人生的一切都不会长久。

    变幻的舞台光照亮台上的热情澎湃的演员。

    黑暗将观众席吞没,少年晦暗的目光中闪烁着一星光亮,不说话时,整个人都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这样寂静的黑暗之中。

    当饰演卡利古拉的演员说出“你的皇上等待安息,这是他独有的生活与幸福的方式”这句台词时,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嘲弄的表情。

    他在嘲笑什么呢?

    察觉到温窈探究的目光,裴峋瞥了她一眼,淡淡解释:

    “我只是想到了加缪说过的话,‘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即自杀’。”

    直到很久以后,温窈才知道此时的少年正在经历些什么,但现在记的温窈不明白他眼中的沉郁从何而来。

    只是出于女孩天生的敏锐,她直觉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有什么苗头就在她的眼前,她必须拉住,否则就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

    迟疑一会儿,她小声开口:

    “……自杀的念头是自然的,健康的,对存在的强烈渴望才是一种严重缺陷。”

    裴峋偏头看向她。

    “我以为,普通人听到我这么说,会告诉我世界是美好的,自杀是最愚蠢而不负责任的念头。”

    温窈却认真地摇摇头:

    “一次也没想过自杀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几乎不存在吧,我爸爸在我五岁那年把我最心爱的娃娃送给客人的孩子,我趴在阳台上赌气偷哭的时候还想从二楼跳下去呢。”

    “但是——”

    “人心是很奇妙的,最坚强的人往往不是从未设想过死亡的那些,只有无数次被软弱的、想要放弃一切的念头蛊惑,又无数次挺过来的人,对光明的向往才会更加坚定。”

    裴峋无声地看着女孩明亮的眼。

    那双眼干净剔透,没被生活磋磨过,人生吃过最大的苦大概也就是为了穿一双漂亮鞋子而磨出水泡,是世界上最有资格不食人间烟火、天真到令身处黑暗之人厌烦的存在。

    但她却如此通透,如此耀眼。

    如此的……诱人心动。

    古罗马暴君最终没有摘到他想要的月亮,在疯癫中被民众推翻□□。

    大幕落下,仍处于激动中的温窈被人潮带动中走出剧院,给自己的专业课老师发了个短信,聊了些观后感,专业课老师对她的见解予以肯定,并奖励她回去之后写一千字的小论文交给她。

    “怎么这个表情?”

    垮着脸的温窈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早知道我就不和老师说了,她让我就‘论《卡利古拉》的荒诞性与摘月亮的象征意义’为题目写一千字的小论文!”

    裴峋眼尾含笑,调侃:“刚才听你兴致勃勃说了那么多,这一千字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说的,我……”

    话音未落,温窈就敏锐感觉到后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小动静。

    “那个是不是有点像那个谁啊?”

    “诶对对对,真的有点像,该不会是本人吧?”

    “待会儿出去了走近点看,不过他旁边的女生跟他是一起来的吗?”

    “不是吧……”

    听到这里,温窈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快走——”

    她想也不想,立刻推着裴峋加快脚步朝着门口冲去。

    跑了两步又觉得不行,跑能跑多远?被拍到不也还是说不清吗?

    裴峋见温窈鬼鬼祟祟弯腰驼背地在人群里跟小老鼠一样钻,他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经灵巧地从人群里钻了出去,一路小跑着找到那个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财大气粗地抓了一叠现金给他,把他的玩偶服扒了下来。

    记

    裴峋:?

    他忍不住拉住她手腕,阻止她要穿上玩偶服的动作。

    “你干什么呢?”

    “哎呀你怎么还拉我呢!”温窈跟踩了尾巴似的,差点没跳起来,“这边车停不过来,我们起码还要走十多分钟,我还是穿上那个跟在你后面比较稳妥。”

    “…………”

    仿佛是为了印证温窈的话,不远处剧场门口果然有几个女孩朝着他们的方向快步走来。

    只不过,在灌木丛的遮挡下,她们绕了好大一圈才看清这边的人影。

    “……小妹妹,你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男生从这边过去吗?”

    她们过来时,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站在发传单的玩偶前,白裙子女孩闻声回头,漂亮得让这几个女孩都眼前一亮。

    “好像……看见了。”女孩有点紧张地捏着手里的传单,“刚才就在那边,好像上车走了。”

    这几个二十出头大学生模样的女孩顿时垮下脸来,满心失望地掉头朝地铁站的方向而去。

    温窈目送着她们走远,才敢回过头,看向眼前这个穿着玩偶服的大熊猫。

    谁敢相信。

    在娱乐圈以拽酷bking而闻名的裴峋,会穿上这样滑稽的玩偶服呢?

    “你怎么连撒谎都不会撒。”

    玩偶服后传来了少年凉薄的嗓音:“这边车不能开进来,还好她们没反应过来,你随便给她们指个方向不就行了吗。”

    “……那她们要是追了半天没追上,得多失望啊。”

    藏在玩偶头套里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太心软了。”

    人潮散去的路边,橘黄色灯光穿过摇曳的槐树间隙落在敦厚可爱的大熊猫玩偶服上,极其呆萌的外表和少年一本正经的语气令温窈有些忍俊不禁。

    裴峋仿佛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些怪异,但想到收了钱的工作人员提前一步去停车点等着他们,不得不穿着这身衣服走过去还衣服的裴峋语气更冷淡了几分。

    “我会珍惜粉丝这一个群体,但很难兼顾这个群体中的每一个人,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温窈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答:

    “你就当我好心泛滥,多管闲事——但是比起那些,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可爱哦。”

    憨态可掬的玩偶停下脚步。

    “生气了?”

    温窈看不见他表情,有点惴惴不安。

    “我都说了让我穿嘛,我又没有偶像包袱,你非要跟我抢——”

    “原本就是我引来的麻烦,没有让你穿的道理。”

    他又重新迈开脚步,直直往前走。

    夏夜树影斑驳,夜幕深沉,树叶在路灯强光照射下连脉络也清晰可见。

    温窈走在他旁边的视线死角,仗着裴峋看不见自己光明正大的看他。

    鬼使神差的。

    温窈的脑子冒出一个想法。

    “等等——”

    隔着玩偶头套,裴峋听见温窈说:

    “你头套上面有个小虫子,你别动,我给你弄下来。”

    记裴峋不疑有它,停下脚步任由温窈行动。

    但他看不见的是,他的头套上空无一物,连个虫子影子都没有,有的只是少女羞赧的、紧张的目光。

    玩偶服没有知觉。

    那么,就算碰触,他也不会知道的吧。

    温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古怪,还有那么一点变态,但在这个即将分别的夜晚,在她又要回到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中的前一夜,她想,至少留下那么一点点心动的回忆,能够值得在她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咀嚼。

    于是——

    少女垫着脚,屏住了呼吸。

    就在那个吻即将贴近的前一秒,少年毫无预兆地抬手摘下了头套。

    四目相对。

    凝滞的空气中,温窈的脸一点一点,红得惊人。

    “……温窈,你想干什么?”

    少年的声音幽幽传来,尾音上扬,有着戳破真相的愉悦。

    温窈从少女心的蛊惑中清醒过来,脸上的表情缓缓碎裂,她痛苦地闭上眼,下一秒转头就朝前方拔腿就跑——

    “站住!”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你跑什么!”

    “我要回酒店了!我自己打车不用送!!!!”

    “温窈——!”

    女孩终于停了下来,把脸埋进掌心,只露出红得滴血的耳根。

    不便奔跑的裴峋终于追上她。

    温窈缓缓从掌心里抬起眸子看他,泛着点泪花的眼珠像闪烁的珠宝。

    他微微气喘,用玩偶软绵绵的手拍了怕她的头。

    “晚上打车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可以。”她吸了吸鼻子,“但你要保证把刚才的事情都忘掉。”

    裴峋失笑。

    “应该是忘不掉的。”

    温窈下一秒就要哭给他看。

    “——不仅不会忘,我会记得清清楚楚,直到未来我可以正大光明牵着你的手时,也还要跟你说……”

    听到中间,温窈的表情骤然愣住。

    “说,说什么?”

    头套里传来闷闷的笑声,即便看不到他的脸,温窈也能想象到少年带着点自得,又张扬到让人挪不开眼的神情。

    “我就知道,我怎么可能会单相思。”

    十字路口车流如织。

    红灯转绿,绿灯又跳转变红。

    温窈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穿着玩偶服的少年不轻不重地拍拍她的头,语调宠溺:

    “回学校以后,记得周末联系我。”

    “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回学校,高三也只会回来参加几场重要考试。”

    “你的考试要加油。”

    温窈脑子一片混乱,张了张嘴,半天也只憋出一句:

    “那你的工作也要加油,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你可能,没有粉丝夸赞得那么完美,但你一定比那些诋毁你的人要优秀千千万万倍——”

    “……我知道了。”

    记助理小方开着车过来接应他们,温窈被送回了落脚的酒店,裴峋坐在车上目送她的背影。

    走了两步,少女又回头,遥遥朝他用力挥手。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落泪。

    但他知道,重逢之日不会太遥远。

    而那时的他们,都将变成更好的自己。

    十年后的某个深夜。

    裴峋从睡梦中醒来,床头的时针指向凌晨三点,他侧过头,旁边躺着被他的动静而弄醒的妻子。

    半梦半醒的温窈嘟嘟囔囔问:

    “怎么?睡不着吗?”

    他俯身吻了吻妻子的脸,将她怜惜地拥入怀中,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只要拥着她,就仿佛抓住了深海中唯一的锚点,一瞬间安定下来。

    “不是,做了个梦。”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八爪鱼似地缠在他身上,闭着眼问:

    “梦见什么了?我好像也做梦了,梦到你穿那个大熊猫玩偶服追我的样子了,你别说,还挺可爱的,你什么时候能再穿一次给我看啊?”

    “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哦。”

    裴峋想了想,又把她摇醒:

    “梦里也不是什么都有。”

    温窈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直到下一刻一只手伸进衣摆,吻铺天盖地而来,她听见欺身而上的男人在她颈窝间用气息不稳的声音低语:

    “有些东西,还是要清醒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