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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人未至,掌声先至。
深林中走出来了一个人,漆黑的斗笠,漆黑的面纱,漆黑的衣服,漆黑的靴子,他的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之中,藏得甚是隐蔽。
这样的人,本已和黑夜完全融为了一体,可偏偏有的人就是能看到他。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三更天酒馆的掌柜,可后来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据我所知,你还是江湖最大黑手组织的无名指,九嶷山的弃徒,今天又知道了你竟曾是乌龙寨的二当家,你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
她并没作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敢打听我的事儿,你又到底有多少条命?”
“命只有一条,却无人敢取。鬼见愁,鬼见也愁,就连无常都不敢随意来索我的命。”
“那可不一定,还有一个人,你总该知道的。”
“谁?”
“救苦救难活菩萨。”
“那也是你?”鬼见愁的眼睛突然瞪得快要突出来,满目的惊疑,“那个认为众生皆苦,唯有一死才能解脱,所以甘心化作屠刀去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我吃人可是不吐骨头的,省去了别人帮你收尸的麻烦,这还不算是救苦救难?”
“不可能,这个人,绝不会是你。”鬼见愁又突然笑了,笑得那般得意而肯定,“你这个人,或许什么都敢,却绝不敢杀人。”
“谁说我不敢的?”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的生死簿上都有哪些人的盛名在册?”
“这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听说九寨十二堂笑菩提手下曾有过一个不肯听话的杀手,一个不杀人的杀手无异于只能看不能吃的馒头。
笑菩提折磨人的手段,江湖上的人只怕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听说那个人的骨头特别硬,十二把精铁钩子洞穿了琵琶骨,手筋脚筋皆被挑断,用金蚕蛊丝缝穿了几十个窟窿。
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百余个关节,每隔十二个时辰被拆一次,再隔十二个时辰接一次。
就这样,反复折腾了三个月竟还没有死。
后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个人和笑菩提就都再没了消息。”
“哟,听着吓死个人了,这种事,我还真不清楚。”
“是,的确骇人听闻,直到现在看到你,我也实在无法把你和那个杀手联想到一起。”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现在正值初秋,鬼见愁能明显感觉得到,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周围好像瞬间已变成了腊月寒冬刺骨凉。
可是只有那么一瞬,眨眼间,又如春暖百花齐开。
因为她又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也正如那三春过后诸芳尽的荼蘼花一样,冰冷而炙热地守着暮春落花时节。
“我才知道,原来还有人对我这么感兴趣。”
“你本就是一个让人没法子不感兴趣的人。”
“你这样说话,会让我误以为,你喜欢我。”
鬼见愁嗔笑了一声,“就算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绝不敢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总是打听我的事?”
“对你感兴趣的人,绝不止我一个,而我也绝非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当然不了解你,我也没那个胆子,可我却知道重华君,他的确值得别人为他做任何事情。”
“如果你再敢提这三个字,我会弄死你,字面意思。”
她的脸色突然沉了下去,也很少有人会看到这样神情的她。
他知道,她不笑的时候,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认真而决绝。
“我过得并不算太苦,暂且还不需要菩萨来拯救。”他苦笑着看了看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胡阎,又看向了她,“不过有些泥菩萨过江,似乎还是需要我来救的。”
“泥菩萨倒不至于,不过我手头上确实有个小买卖。你办事,我放心。”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囊,要办的事,会付的银子都已在里面。
“五百两?”
鬼见愁里里外外又把锦囊翻了一遍,他发现自己没有看错,这里面的的确确只有一行字和五百两的银票。
他虽然不是最贵的杀手,却也从没接过这么便宜的活。
胡阎听得到他们的话,他已低下了头,他不会说谎,他实在不想让鬼见愁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我能知道,东家付了你多少么?”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儿。”
“只是想知道我在你这里的分量,这个理由足够么?”
“一千两。”她认真而诚恳地凝视着他,甚至带着一点歉意与遗憾,“我知道,五五抽,的确是有点黑了。可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这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出来混的都不容易,总要互相体谅下的不是?”
“这可是我见过你被黑得最惨的一次。”他摇着头将锦囊攥在手中,“白擎飞,可远不止这个价钱。”
“可是我人笨嘴拙,又不会还价。”
鬼见愁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总觉得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算了,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就当是我赔钱赚吆喝。”
“少跟我谈交情,咱俩不熟。”她说着,便要去夺他手中的锦囊,“五百两银子,有人嫌少,有人可等不及的要。”
“就这么定了。”
他已将锦囊揣入怀中,纵身一跃消失在林子里。
收下银子的意思,就是买卖接了。
胡阎还在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他实在想不通掌柜的是如何肯定鬼见愁会这般痛快接下这桩完全不对等的买卖。
“你一定很奇怪,他怎么会答应的这样痛快。”
胡阎点了点头,却仍不说话。
“我之前只不过刚好知道,他最近很缺钱,可我在这里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猜到他为什么这么急了。”荼蘼笑着拾起了那块烧了一半的碎布,又看向了他离开的方向,“你总该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债,是万万欠不得的。”
“赌债。”他淡淡地说道,“他和黄金屋……”
“紫竹林,是他的老巢。
若非有他的默许,那几个小兔崽子怎么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可当他知道黄金屋并没有走这条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那只小狐狸早已戒备,他是杀不了他的。”
她手中的碎布已被碾成灰,
“杀不了的人便不杀,他向来很识时务,懂得时刻明哲保身的人,无常见了也往往束手无策。
这,就是真正的鬼见愁了。
所以这种时候,老老实实地还钱,岂非才是最好的法子?”
“只拿了一千两银子,他当真会信你的话?”
“傻子才会信,可他却不得不扮演成一个傻子。沾惹上黄金屋的人,别人都避之不及,谁还敢给他翻本的机会?”
“如果他此时去告诉白擎飞,有人要杀他,兴许不但能还清所有的赌债,还能有余生都赌不完的银子。”
“是个很好的选择,却不会是他的选择,这才是我选中他的理由。”
“他不会?”
“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却一定是条汉子。他的话,言必行,行必果。”
“我只知道,赌徒无信。”
“你莫忘了,我也是个赌徒。”
“可我却从未见你赌过。”
胡阎以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因为他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件事脱离过她的掌握之中,运筹帷幄的事,她早已不必再赌。
“谁人无赌性?”她淡淡地叹道,“只不过,我不赌桌上的玩意儿,只赌命。”
“赌命的人,岂非也是赌的最大的那一种?”
“注下得小了,玩起来太费工夫。
我向来喜欢,一局定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