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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白锦儿面对着崔娘子的询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崔娘子先是松了口气,眼底擦过一丝了然;她随后看了看自己眼含泪水的阿爷,轻叹了口气。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随着崔娘子走出了客厅,白锦儿看着她动作轻柔地把门关上,然后转身面对自己。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娘子不必这么客气。想是锦儿做的不合令尊口味,或是,令尊吃不得这黑胡麻?”
“不不不,你误会了。”
崔娘子手里的手帕摇了摇。
“唉,这也是家父自己的问题,与姑娘的手艺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也这么些年了,我都释怀了,阿爷他却还是......”
看着崔娘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哀伤,白锦儿知道,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若娘子不介意,”
“我愿意当娘子的这个倾听者。”
崔娘子闻言,感激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只是,我阿娘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这黑胡麻粥了。”
......
“说起来,锦儿姑娘你,和我阿娘以前,有些地方还挺像呢。”
“只是觉得,姑娘这外向大胆的性子,很是可爱。”
把自己的父亲送进房间里休息之后,崔娘子砌了壶茶,给白锦儿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抚摸着面前光滑的茶杯,崔娘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对着白锦儿说道。
白锦儿就坐在崔娘子的对面,她看着崔娘子,崔娘子隐隐有些出神,她便没有开口,只是对崔娘子报以一笑。
“哈哈,不过,我自然是没见过我阿娘十二三岁时候的模样,”
“只是,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阿娘,就是个性子极跳脱的人。说来你可能不信,听我婶子说,在生下我还没半个月的时候,我阿娘就把我丢在房里,一个人悄悄地跑出门上街去了。”
“我婶子说,还好那天我阿爷回来的早,进门就发现被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里面,手里还被塞了个小布老虎的我。”
白锦儿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
“娘子阿娘也太有趣了些吧。”
“可不是,”
“听我婶子说,我阿娘在嫁给我阿爷之前啊,也是个街知巷闻的好厨子;她是在输给我阿爷第十八次的时候,才心甘情愿嫁给我阿爷,为我阿爷操持家务。虽然如此,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做些很奇怪的菜给我吃。”
崔娘子也像是回想起从前那段快乐的日子,她眼睛里的温柔像水波纹似的摇晃着。
“每次我阿娘一生气,我阿爷都不知道如何去哄她,后来我阿爷就学会了,”
“只要做一份黑胡麻粥,就算是不给上街游玩这样大的火气,都能够马上消解了。”
“那还真是好哄了些,”白锦儿调笑道。
“可不是,”崔娘子捧起茶杯,又轻轻啜饮一口。“往往像阿娘这样看上去刁蛮性子的女子,反而最容易被简单的东西感动。”
“只是可惜,”
“阿娘走的时候,没有吃上她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白锦儿的笑容渐渐消去了,崔娘子察觉到她一瞬间的拘谨,友好地对着白锦儿笑了笑,
“无事的,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就是多么悲伤的事情,如今,也都坦然了。”
“我阿娘是难产死的,当时,大夫说是,胎位不正,从早上生到了晚上。我阿爷回来的时候,阿娘和我那未出世的弟弟,都没保住。”
“你阿爷他,不在家吗?”
崔娘子摇了摇头,
“那时候正是三月,阿爷去了临县谈生意,找他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等阿爷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我其实是恨过阿爷的,大概五年的时间吧。我总是在想,为什么阿爷偏要在那一天出去,为什么,阿爷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怀着孕即将临盆,却还是要把她一个人丢在家中?”
“一直到之后阿爷腿脚坏了,精神也不太好的时候,我继承了家里的店铺,才慢慢原谅了他。”
“其实现在想来,也许阿娘,根本就没怪过阿爷呢,”
崔娘子纤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手帕,
“不然,她那时候怎么会拖着虚弱的身子,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叫我,好好照顾阿爷。”
“胎位不正,当时那个稳婆来的时候,藏在鼓励笑容背后的难过,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吧。”
“或许那五年我不能释怀的,无非是我听见阿娘说,”
“好想再吃一次阿爷做的黑胡麻粥啊。”
崔娘子说这些话的语气如此的平淡,如果不是她眼底晃动的水光,或许白锦儿都要怀疑她说的是其他人的故事了。
但她确实是悲伤的,白锦儿明白,她也确实地感觉到了。但那种悲伤并不强烈,非要说起来,甚至还不如孩童被抢走心爱玩具时候来的激烈,
却是令人难以忽视的,悠远却不虚幻的,以平淡叙述的口问说出来,将其故事化。
白锦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想要出言安慰面前的女子,但是她分明的说了,她已经不再纠结于这样失去的悲伤;于是所有的安慰都显得敷衍而无力。
很明显,白锦儿不想这样。
她犹豫了片刻,这样说道:
“也许,我不敢说自己做黑胡麻粥的手艺多好,但是如果令尊想要烟华玉羽粽馅料的做法,我......”
“不不不姑娘,你不用这样,”
崔娘子摇了摇头,
“这配方是你独有的,你不用因此就给我们。而且,从我阿娘去世之后,阿爷就再没做过黑胡麻粥了,我想,他也怕睹物思情吧。”
“这样啊......”
白锦儿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崔娘子见状,温柔地摸了摸白锦儿的头发。
“谢谢你,锦儿姑娘,”
她温言细语地说,
“谢谢你满足我这些无理的请求,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
白锦儿抬起头和崔娘子对视,看着那双极温柔的眼眸,那一点失落也慢慢地消失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响动。白锦儿和崔娘子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难道是我夫君回来了?”
白锦儿听见崔娘子小声说,
“不对,这不是他平常回来的时间......”
崔娘子扶着桌面站起身,对着白锦儿抱歉地笑了笑,
“可能是我夫君回来了,姑娘,我出去看看。”
“娘子慢来,我和你一起去。”
白锦儿和崔娘子刚走出门,就看见厨房的门大开着,崔娘子的父亲崔丈竟然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原来他不是完全不能走路,只是腿脚不方便。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又跑去了厨房,
白锦儿和崔娘子听到的声音,正是他跌跌撞撞从厨房里摔出来,跌倒在地时候的声音。
“阿爷!”
崔娘子看见自己父亲摔倒在地,焦急地朝着厨房跑了过去。把崔丈扶起来的时候,崔娘子的语气里满是担心和生气:
“阿爷!你做什么跑这里来!这要是摔个好歹的可怎么办?!”
崔丈没有说话,也不理会自己女儿的责备,而是颤颤巍巍地从背后,捧出一个碗来。
崔娘子这才发现,崔丈手里有一个碗;而且这个碗竟然没有因为他的摔倒而打破,反而还完完整整地在他的手里,
连里面的东西,都没有洒出来。
里面装着只有碗一半多的,颜色灰黑色,看上去很细腻的粥。
崔娘子看见了,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阿爷?”
她的语气里已经没了刚才的责备,变得微微有些颤抖。
“念念,你看,”
崔丈说着,把自己手里的碗,端到崔娘子的面前。
“这是你阿娘,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崔娘子伸手缓慢地接过,入手的碗是温热的,看样子这粥应该才刚出炉不久;才拿到手里,崔娘子就闻到了一股淡而醇厚的胡麻香气,以及夹杂在其中的,牛乳的甜香。
“你阿娘最喜欢的黑胡麻粥......”
崔丈说着,脸上露出了怀念而温暖的笑容,
“你阿娘她,喜欢黑胡麻的香气,但是她又喜欢黑胡麻灰涩的回味,我想了许多法子,才让这粥的涩味消失,让你阿娘不必再为吃到那涩味不开心。”
“你阿娘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在努力忘掉那天的事情,忘掉,听见你阿娘离开时候的那种感觉。”
“结果没想到,我连你阿娘最爱吃的黑胡麻粥的做法,都忘了。”
“这么些年,我一直觉得你阿娘没离开我,没离开你,我的孩子;可是我想再做一次这个黑胡麻粥,却怎么都不成功。”
“做出来的,永远都是苦的涩的,是你阿娘不喜欢吃的那种味道。”
“没想到,没想到,我今天竟然做出来了,尝了那姑娘做的东西之后,竟然做出来了。我想起来了,想起你阿娘爱吃的味道了。”
“念念。”
“你尝尝,尝尝,”
“这是不是你阿娘喜欢的黑胡麻粥。”
“阿爷......”
看着崔丈那欣喜若狂快乐如孩童的表情,在白锦儿面前冷静得体的崔娘子,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靠在自己父亲的肩上,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念念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