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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锦儿此时陷入了沉默。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么一个故事。
赵九曲是个硬汉,毫无疑问的;可也正是这样,那双眼睛里隐藏着的无比悲恸与哀伤,才越发让人动容。
怪不得他不愿意和赵小晓说清楚,
这样沉痛的记忆,赵九曲打定主意是要自己背负的,即使儿子不理解,他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回想起那段岁月。
那段洒满了自己亲娘鲜血的岁月。
刚才还满腹长篇大论的白锦儿失了言语,她突然怀疑,自己教赵九曲和赵小晓说开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半晌,白锦儿才憋出一句话:
“赵都尉,您节哀......”
赵九曲闻言,看了白锦儿一眼;藏在络腮胡后面的大嘴咧了咧,语气平和,
“没事儿,小丫头你也不用觉得不自在,”
“这么十二年过去了,我也不像刚开始时候那样子了。我得给臭小子造个榜样不是,”
“人要向前看的,我这么把子年纪是不打紧,可臭小子的日子还长着。”
“或许像你说的,这么些年,我供他吃穿供他保暖,却真是忽视了这孩子的内心,忽视了和他的沟通。”
“一个男子汉,总不能永远活在老子的遮掩庇护下吧,”
“还有三年就及冠的人了,有些事情,确实也该知道了。”
赵九曲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黢黑凶恶的脸此时柔和了下来,满是一个父亲应有的慈爱,
“就是他阿娘,也会支持我的。”
“赵叔叔,”
白锦儿忽然开口,
“我可以喊你赵叔叔吗?”
赵九曲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哈,当然可以,”
“你既然事臭小子的朋友,喊我一声赵叔叔,也是合情合理的。”
“赵叔叔,”白锦儿仰望着赵九曲,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你在和老赵,谈这件事情的时候,能慢些,”
“看看他的反应,再继续好吗?”
“我怕,老赵他可能会,一时间受不了。”
赵九曲听完白锦儿的话,叹了口气;随后,他面带淡淡笑容,伸手拍了拍白锦儿的脑袋,
“知道了,小丫头。”
“你有心了。”
“那,那我就去把他叫出来了,”白锦儿对着赵九曲说道。
“嗯,麻烦了。”
“啊,还有一件事!”
正要进屋子的白锦儿突然又刹住了脚步,她转过头来,
“赵叔叔,我听老赵当时说的是,府中有人和他说,不亲自去见一见自己的阿娘,只是对着阿娘屋里的木牌拜一拜的话,阿娘是会生气的。”
“老赵说他不想阿娘生气,”
“这才和赵叔叔你吵得架。”
“府中人说的?”
赵九曲有些奇怪地问道,白锦儿肯定低点了点头。
脑子里转过一圈,赵九曲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来。好不容易气势柔和下来的他此时又变回了白锦儿刚见到他时候的样子,
好像一把饮惯了血的刀出了鞘。
“我知道了,”
“我回去会查一查这件事情的。”
白锦儿这才完全放心,跑进了屋子。
......
看着矮不点儿的姑娘推着自己虎背熊腰的儿子从那狭窄的院门里挤出来,赵九曲想笑,可为了维护自己父亲的形象,便硬生生低憋了回去。
赵小晓被白锦儿推到赵九曲面前,脸偏向一旁,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样子;赵九曲张嘴想骂,想到白锦儿刚刚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咂了咂嘴开口道:
“走吧,跟阿爷回家。”
可赵小晓的脚底板跟生了根似的,挪都不愿意挪一步。
赵九曲求助似的看了白锦儿一眼,白锦儿会意,她踮起脚拍了拍赵小晓的肩膀,示意他凑过耳朵来。
在少年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眼看着少年脸上难得流露出不情愿的表情,却还是低着头,乖乖走到了赵九曲的身边。
男人颇惊奇地看了白锦儿一眼。
白锦儿面上含笑对着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父子俩挥了挥手,
“赵叔叔再见,”
“老赵再见。”
和白锦儿道了别,赵小晓跟着赵九曲,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了。
看着父子俩消失在梨花巷的街头,白锦儿舒了口气。此时,一点凉凉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脸上,少女伸手一摸,好像是一点点水汽。
抬起头,她望向灰蓝色的天空,
肉眼可见微小的雪白色灰尘,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白锦儿摊开自己的手掌去接,那雪白落到掌心的时候,顿时消失不见。
她眨了眨眼睛。
“这是,下雪了吗?”
......
明明还没有入冬多久,锦官城竟然已经迎来了自己的初雪。
雪很薄也不大,落在地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化成了水,打湿了黄土轧平的地。
益州左果毅都尉赵九曲的府上,点灯笼的仆从加了一件衣裳。因为家中主人是个武夫不喜拢火,所以就算奴婢们觉得有些冷,却只是披上外面的袄子。
赵九曲坐在偏院的一件小屋子里,呆呆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柄银枪。
这柄银枪一看就是没使用过的,再加上总有人擦拭着,在着这间不算大的屋子里,泛着淡淡拿的银光。
赵九曲就这样看着那柄枪,眼神虚幻飘渺。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赵九曲从回忆中抽了出来;他转头看向门处,赵小晓已经拉开了门,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
“阿爷,”
“臭小子,你慢了。”
“来的路上看见冬梅她们打扫院子,搬不开大缸,我就帮她们抬了一下,”
“嗯,进来吧。”
“是。”
赵小晓走进屋子,盘腿在赵九曲的对面坐下。他也抬头看了屋内四周,随后又看向赵九曲,
“阿爷,你平常都说没事不准让我到阿娘房里来的,为什么今天又把我叫到阿娘的房里来呢?”
“臭小子,”
赵九曲看着赵小晓,声音低沉,却是平常从未有过的温柔,
“这么些年来,你不是一直想见你阿娘,一直问我,你阿娘在哪儿吗?”
听见赵九曲的话,赵小晓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赵九曲会和说这样的话;他抿起自己的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孩子,”
一只宽厚的大手,摸在了少年的头顶。
“今天,阿爷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你阿娘她,肯定也很想你吧。”
......
“青山处处埋忠骨,”
“何须马革裹尸还......”
“狗丫头,你嘴里嘀咕什么呢?”
在坐榻上睡着的白老头背对着白锦儿问了一句。白锦儿正倚靠着窗栏,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朦胧的月亮。
听见白老头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眼光越过咕嘟咕嘟烧着水的小锅和泛着淡淡红光的木炭,看在白老头的身上。
“噢阿翁,”
“我就是在说,明天是吃饼好呢,还是吃饭好呢。”
“真是个小猪崽子,一天就想着吃吃吃的。”
白老头小声嘟囔,随后调了调自己的姿势,
“吃饭吧,好久没吃饭了。你上次做的那个不错,就做那个吧。”
说完,他又睡了过去,屋内响起老人若有似无的鼾声。
“好嘞,”白锦儿轻轻回答道,又继续看向窗外。
小小的雪花,一片接着一片的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