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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华如水,凌亮如冰。神都的每一处都被这月光照亮,昏黄的灯火烛光被映照着如同苍白纤薄的纸。
紫薇城一轮明月。
高耸宛如通天的明堂沐浴在月色之中,
这巍峨的万象神宫不久之前,才享受了赐宴群臣,众民参拜,万邦朝贺的尊荣——铁凤入云,金龙隐物,去都百余里,遥望能见。
高二百九十四尺的明堂上能摘星,
却也投射下巨大的阴影;一白一黑,一阴一阳,宛如将万象神宫一分为二,
远远看去,稍显诡谲。
城中左右羽林军半刻便巡视一遍,那藏在晦暗阴影之中的男人双眸如鹰,死死地盯着换防时会出现眨眼间的空隙。
呼吸声比静谧夜里的风声还轻微,
若他没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说不定就会这样融化在夜色之中——只剩下那双眼睛,在融化了的肉体里也会如水晶一般地闪烁光芒。
就是现在!
落地无声,踏雪寻梅,
谁都没有看见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直到换防的羽林军重新出现在明堂阶前。
他抬头瞧眼前的大殿,
玲珑凤式石灯外罩轻薄纱罗,虽在如此月光下光线并不明亮,但依旧清晰地照出纱罗之上的图案,
一朵盛开的牡丹。
殿外周围静悄悄的,连伺候的宫婢都没有,只依稀能听见甲胄摩蹉和整齐的脚步声。他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紧闭的殿门之外。
朱红的殿门在月色之下衬托如血。
一切进展的过于顺利,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中,念头一闪而过。
四周帘影重重,因为是冬天,殿内悬挂的遮风帘早已换成了厚重的缎锦,皆绣制瑞凤衔花飞天彩纹,想来若是白昼或四处掌灯之时,定是富丽堂皇五光十色流溢。
地上铺了块四方绣绸封边的兽绒,踩在上面温暖柔软,就好像踩着天上的云朵一样,
男子正站在上面,
他的呼吸声稍稍沉重起来,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迈出的脚步踏在地板上,木料的寒气能透过衣料传递到人的身上,但这点寒气微不足道,他并不在意。
依旧没有任何脚步声,
男人如同游荡的恶鬼,飘荡在偌大无人的宫殿。
他此行的目的地十分容易找到,
只有一个人能在这寝宫中休眠。
比象牙还昂贵的木材,与黄金同价的香料,堆叠的罗绮一匹便足以倾城,
被这些稀世珍宝重重包围在其中,安详睡眠的女人,
便是男人此行的目标。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柄短刃,只有手掌大小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寒光;愈靠近那一团被笼罩在阴影中的休榻,他愈发难以抑制激烈的心跳,
他舌根发干,龈肉发疼,
后脖颈细细的绒毛逐渐被汗水打湿,
但他必须保证的自己的掌心干燥,这样动刀的时候,才不会打滑。
他终于来到了那层层叠叠的帐幔处,手背都有些微微地发抖;一层一层将得帐幔挑开,榻上烟色鸭绒缎被下,隐隐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形。
手中寒芒高高举起,
原本冷静的鹰眼被残酷和疯狂染上可怖的颜色,
他如同歇斯底里的烈犬一般,用极快又有力地速度扑了上去。
削铁断发的利刃割破了锦缎,洁白的鸭绒如同飘落的雪花,落在男人的周围将他笼罩。他感觉到了,他刺中了什么东西,
独特的阻塞和凝滞之感,
是冰冷的金属分开人体的感觉。
黑夜里,他看见有浓稠的颜色,在锦缎上蔓延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踉跄地从榻上跌落,兵刃落地发出“当啷”的脆响,
男人瘫坐在地上,看着那被自己划出一道口子渗出鲜血的缎被,忽然哑着嗓子发出了低笑,
阴森的笑声回荡在宫殿之中,
鬼魅妖异。
起来了——男人并没能笑的太久——被他割毁的被子飞到了半空中,如同是罗网,朝着男人罩来。一切发生的太快,
他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征兆或是声响,
当手中的短刃将眼前的屏障割的支离破碎的时候,
血腥味充斥他的嗅觉,
皮肤上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小口,随后点变成线,
冰冷贯穿男人的左肩,
多年的杀人经验让男人知道,只要这冰凉再往下一些距离,就能轻松地贯穿他的心脏。
叫嚣的鲜血从伤口处奔涌而去,
他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短刃被夺走,然后被捅了自己一刀的人踹倒在地。
细碎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提着宫灯的宫女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殿内,原本黑暗的宫殿顿时亮如白昼,
她们分开呈两列在男人两边站好,
躺在地上的他抬起头,
看见一个面上蒙着黑纱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身材玲珑有致应该是个女人。身上穿着的睡衣样式与天后平日里所着无异,看来是早有预谋,
男人看见她右臂上的布料被鲜血湿透,
看样子自己刚才的攻击,并不是没有效果。
虽然隔着黑纱,但男人依旧能感受到她的眼神投射在自己身上,
没有感情,
比刀兵还寒凉。
......
“呼——”
女官点亮了桌上的灯烛,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她将火折子收起来之后,退到了一边的阴影中。
男人左肩上的伤口被简单地包扎过了,手脚也被用绳子捆住——这绳子乃是刑部特制,不说挣脱,就连一般的兵刃都难以切割。
他被押解,面朝着隔着一处珠帘,此时还空空如也的座位跪着。
禁军刀斧手在一旁侍候,
那些宫女依旧提着宫灯,就站在刀斧手与刀斧手之间。
“咳,咳,”
阴影中响起了两声咳嗽,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略显拖沓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刚才藏进阴影之中的女官走出,
她搀扶着一个人,手中拄着等身高的龙头杖,
一步一步地走来。
女官接过龙头杖放置一边,又是提裙又是理袍,伺候着那人坐下之后,这才又重新站起来,站到了座位的背后。
男人跪向的,便是她。
“你还是来了。”
苍老威严的声音,传到了男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