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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从霍缜家回来后就趴在客栈的桌子上写写画画,一个多时辰后才长呼一口气,他重新找了张纸写了几个字,把笔掷在一旁,将那张写了字的纸装进信封出了门。
再次踏进霍缜家已过申时,霍缜不在,沈思将信交给看门人,在街上随意逛了逛,赶在关坊门前回了客栈。
平康坊内入了夜更为热闹,沈思换了身衣服,拿了把折扇,在坊内四处闲逛。
平康坊内有一菩提寺,入了夜依然有香客,有和他一般打扮的书生,多是求得考试前程,还有一部分妇人,来寺院求愿还愿,或是如他般闲逛听书的闲人。
沈思进大殿上了一炷香,转出了寺院。
出了寺院往北走,沈思把扇柄在手上悠悠地敲着,要说这平康坊北里,在长安是出了名的繁华,各个楼馆里的女子,虽是贱籍,自小受教坊调教,琴棋书画、礼乐诗书样样精通。
沈思转了几个弯,轻车熟路般直接进了文樾院,这算是长安城里的老字号,从他小时候在长安生活时就有。这里文人士子最多,每个月还会举办雅集,时不时能流出好文章来。秋试过后,士子通常会留在长安等待春季发榜,文樾院成了一众士子聚集的场所,听曲、品酒、对诗、鉴文。文樾院的歌妓不止会唱曲,也都通晓文墨,受不少文人学子追捧,但这些女子毕竟是混迹风月场的,对于人心的掌握远远高于旁人。从这里传出的佳话不断有,但是真是假便只能靠日久见人心了。
沈思找了个东侧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五月酿,静静地听着曲子。
台上正在演奏的曲子是秋风辞,琴箫合奏,弹琴的是一名女子,看着年纪也有二十多岁,一身暖黄色襦裙,水绿色纱衣,发间一支翠雀步摇,随着身体微微晃动。吹箫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男子,十分瘦削,几乎全程闭着眼,也不知是吹的陶醉,还是懒得看这院内众生。
沈思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这酒甚是温和,还夹杂着淡淡甜味。才两杯下肚,忽听见一旁有个声音响起:“不知可否与君同饮?”
沈思抬头,只见是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袍,顶束翠墨色玉冠,眉眼上扬斜斜地睨着他,不是翟临是谁。
沈思也不搭理他,翟临哼了一声,自己在沈思旁的椅子上坐了,倒了杯酒饮尽,拿起沈思搁在桌上的扇子,看向台上,“这不是柳瑾么?”说完啪地一声划开扇子,扇子捎过沈思的眼角,又一脸好奇问:“原来你是来看瑾娘的。”
沈思微微侧头,斜睨了翟临一眼,说:“没想到她还在。”
翟临漫不经心地说:“她能去哪儿,一个烟花女子,有这么个容身之所也算是太平了,绪之难道指望河东柳家再把她召回去?”
沈思刚要说话,只听四周皆是掌声,翟临突然高叫了声“好”,引得台上台下飘来不少眼光,柳瑾向他看去时,看到一旁的沈思,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沈思朝他微微点头,只见柳瑾脸上露出一个欢愉的笑容,也向他点头,然后说:“今日恰逢故人到,且歌一曲。”
沈思嘴角微微扬起,举起酒杯示意。故人,这长安城中真正称得上故人的怕是屈指可数了。
翟临看了看沈思,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对沈思说:“这说的是你?你好大的体面,也不见她为我歌一曲。”
沈思淡淡地说:“你若是离开几年再归来,怕也称得上故人。”
翟临十分嫌弃地说:“破坏雅兴。”
沈思突然问:“都宵禁了,你这是不打算回去了?”
翟临爽朗地笑道:“回?坊门都关了,怎么走?我看你住的那家客栈还不错,就那儿吧。”
沈思摇头,一副拿他没办法的表情。他斟了杯酒慢慢品着,突然听到翟临悠悠地说:“其实也不全然没法回去。”
沈思问询的目光向他看去:“你不怕犯夜?”
翟临瞥了他一眼,略有犹豫道:“子睦今夜巡城。”
这子睦正是沈思和翟临的故友高承禹,字子睦。
沈思不由放下酒杯,诧异道:“巡城本是金吾卫的差事,子睦不是在禁军任中郎将,他不管宫城,为何又管了城中巡防?”
翟临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干了:“你还不知道吧,子睦昨儿被迁金吾卫郎将,降了一级。”
沈思也不免诧异,眉头紧皱:“何事?”
翟临摇头:“有人夜出宫门,陛下雷霆震怒,当夜审问,将当日守门将卫杖责四人,降职一人,便是子睦。”
沈思问:“何人出宫?”
翟临道:“陛下身边宦官。”
沈思咦了一声:“这就奇了,既是陛下近侍,为何冒这风险。
翟临冷笑一声:“自然是为了传消息。”
沈思越听越觉得事情不简单:“还有何人受罚?”
翟临道:“御医令。”
沈思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皇帝生病,但近来早朝依旧。他不禁问到:“那位出宫的宦官去了哪里?”
“舒王府。”翟临冷冷地说。
怪不得翟临对这件事如此上心,现在太子中风,若皇帝病重,自然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舒王便是呼声很高的一派。沈思细思又觉得奇怪,不禁问:“如果是舒王内应,大可以找个不惹人注目的方式通风报信,为何偏要违禁出行,这是否太过引人注目。”
翟临爽朗一笑:“你说到点子上了,目前不仅舒王,其他各王都有嫌疑,包括太子。”
沈思不觉点点头,想看究竟谁下的这一手,忽又觉得和翟临谈论此事甚为不妥,毕竟,他与太子的长子广陵王李淳交好,李淳自然是维护太子的一派。他探寻地看了翟临一眼,翟临会意,忙说:“我不知情,不是广陵王所为。”
李淳作为太子李诵的长子,早已被封王,深得德宗皇帝喜爱,也不是没有立孙为皇的先例。这长安,看来一池水已被搅开,明争暗斗即将拉开。
沈思想起高承禹的父亲,随口问:“高将军呢?”
这高将军便是高承禹的父亲高崇文,现任长武城都知兵马使,实际上如同四州节度使,掌握了西边这一带的兵马权。父亲领重兵在外,儿子在禁军任要职,这个情形,怪不得被德宗皇帝找个由头处置。
翟临摇头道:“无妨。陛下对于高将军还是信任的,这次子睦被降职纯属巧合,谁让他倒霉,当日轮值。”
沈思转过头看了翟临几眼,摇头笑:“你这些年心思细致多了。”
翟临无奈的笑了笑,转瞬又恢复神采飞扬:“怎么,士别三日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