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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几日,沈思一直不见所递奏折的朱批,下了朝便去找王叔文。
“请问王舍人,沈某十几日前曾递过一个关于京畿天旱的折子,不知圣上有何批复?”沈思直接问。
王叔文甚为客气地回了礼:“灵台郎所奏已呈给圣上,想是近日事多,尚未批复。此事涉及天象,还望灵台郎慎言,遑论灾祸。”
沈思闻言心下一沉,如今虽然说是皇帝批阅奏折,发布政令,但实际上,王叔文、王伾已掌握了实权,但到什么程度,还不好预计。沈思面上不动声色道:“是沈某思虑不足,多谢舍人提点。”看着王叔文离开的背影,沈思不断思索,看样子王叔文是不打算对此事有所回应,所谓遑论灾祸,大约是怕此时出现灾祸,会有人借天象来攻击新皇的政策。但京畿若真发生旱情,若没有对策,百姓动荡,这几年皇权本就不安,若是再夹杂兵乱,后果不堪设想。幸好他已提点过翟临,即便是明里没有准备,暗里估计是有所防备的。
王叔文刚所说的近日事多,估计就是和宦官抢掠民间物资的宫市有关。德宗皇帝时期,宦官受到专宠,常借为皇宫采办的名义,在街市上抢掠,称为宫市。随后,售养鸟的五坊小使臣由小宦官担任,他们常以捕供奉鸟雀为名,讹诈百姓,百姓敢怒不敢言。
果然没几日,废除宫市、五坊的政令下达,并削减了宫中内侍的俸钱,不仅涉及的小宦官断了财路,大宦官们也嗅到了危机。机灵一些的,早已聚成一股力量,打算对付发布新政的王叔文。
接下来,王叔文趁热打铁,将盐铁实权收归朝廷。盐铁转运之权可算是一大肥差,掌握此权的人此时自然是很不情愿就这么将肥鸭子交出,但碍于明面上是皇帝的旨意,也不敢公然违反。
一系列新政下来,王叔文一等人相当于将自己立在了火山之上,不少人虎视眈眈盼望看着他们万劫不复。
新政也直接导致了朝堂势力的分裂,朝中立时分化成两派,一派以二王首的官员拥护革新,一派以御史中丞武元衡为首的官员坚决反对革新,自然还有俱文珍为首的一众宦官们此时也站在了反对派的立场上。
文臣不过打打嘴仗,朝堂上争吵斗气,最要命的是俱文珍还掌控了一些神策军的军权,此时便具有绝对优势。
沈思幸好官职低微,且之前与王叔文并不睦,才能躲过这番争斗,但他也察觉出朝中已有人开始谋划设立储君的事。
果然,不过几天后,俱文珍便以皇帝久病不愈为名,召集一干官员名正言顺地立皇长子李淳为太子。
朝野一时乱成一团,不少大臣纷纷表明立场,与二王划清界限,连各府道节度使也明里暗里反对二王的势力,革新派眼看就要被孤立。
沈思已经许久未见翟临,这最近一幕幕实为滑稽,他倒是很想问问翟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眼下,与太子一方还是二王一方有来往都会被人关注。正好,这日遇见了高承禹,沈思便问:“子睦,你可见过观常?”
高承禹摇头:“观常最近很忙,我听说似乎是为了筹集粮食。”
沈思听到此话,觉得安慰了许多,还好翟临没有因为接入权利争斗忘记他之前说的关于京畿大旱的预兆。
高承禹又说:“前几日,京兆尹李实上报,说今年收成较去年多了两成,皇帝甚为高兴,还给予嘉奖,也不知道观常是在做什么?”
沈思摇头说:“李石怕是为了邀功谎报的。”
高承禹睁大眼睛,问:“你的意思是.......”
沈思立即点头,我提醒过观常,看样子他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高承禹问:“我只当是李实横征暴敛才掠来这么些粮食充为自己的功绩,这种事情也是瞒不过的,就不相信陛下会不知道。”
沈思叹了口气说:“陛下知不知道我不清楚,当时二王肯定知道。”
高承禹想了一瞬,说:“难不成这是有意为之?”
沈思点头:“最近李实生出多少事,御史也多有弹劾,但陛下一直对此视而不见,我猜,一定在等一个时机。”
高承禹想了想点头:“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沈思露出一丝迟疑,点头说:“但这个时机把握让人很不放心,去年的存粮本就不够,今年遇旱,百姓本就交不出粮食,李实报的这些多出的粮食从哪里出?原本我已上奏需要早做防备,但若是陛下纵容,那受灾的地区便不断扩大。”沈思思来想去,觉得这是王叔文有意所为,新帝初登,怕论灾动摇人心是假,扩大受灾程度意有所图为真。
高承禹这才明白沈思担忧的事,说:“观常既然经过你提醒,便会有所准备。李实怕是也猖狂不了太久了。”
沈思叹了口气点头:“但愿是吧。”
高承禹轻蔑一笑,说:“都说王叔文心机深,果然是啊。李实坏事做尽,他再出来做好人,真是不简单。希望他有些分寸,别把事情闹大了。”
不出所料,李实地继续残暴征敛,逼得有些人拆了房子,把木头和房瓦变卖成银钱和粮食交给他。最终一家子卖了女儿,老母亲上吊自尽,闹出了人命,被这家儿子告到万年县,又被御史参了一本,列举了他诸多罪状。王叔文这才将所有事件一起理会,借顺宗令贬他为通州长史。
惩治李实是一件甚得民心的事情,只是太多人希望他死,结果仅发配到外地做官,李实的宅前各种垃圾堆了一地,只要有人出来,必被人砸回去。
沈思的奏折为何一直压着,李实的贪婪为何一直无人理会,这种种猜测均被证实。王叔文是想利用这天灾顺便激化了李实的罪过,在被孤立的境地下,这等顺应民心的事情此时做起来是顺水推舟,对于百姓来说却犹如雪中送炭。从结果来看,他的目的达到了,百姓都对二王赞不绝口,不论是惩治贪官还是取消宫市,明面上看都是惠利百姓的好事情,他们哪里知晓这其中包藏着各种明争暗斗。
沈思对王叔文的反感更加深一层,李实虚报收成,王叔文明知是假却不追究,故意纵容,预知天灾而不正视筹谋,直到民怨沸腾,好给他一个顺当的理由、坐实的重罪惩戒了李实。
高承禹特地去事发的村子查证,这家卖了女儿又有老母亲上吊的人家,之所以去告状正是受了人点拨,这一举到底是十分光彩地达到了目的,也为处在风口浪尖的二王挽回一些声誉。可利弊的权衡,究竟以什么为标准,连高承禹自己似乎都有些迷茫,他虽不会这么做,当时如果换了别人,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