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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子规三春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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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高崇文帅大军抵达兴元府,高承禹、沈思立即将这几日分析的形势细细禀报,东川诸州分别由谁驻军,驻军将领行事作风,地势埋伏等等能想到的都毫无保留。高崇文不由得点头:“不错,仓促间能做到如此,你们两个小辈也是花了工夫。”

    高承禹听到父亲夸赞,欢喜地说:“父亲,绪之对于西川的局势早有条理,这两日我们细细理来,再加上暗探传递的消息,如今也算是有些把握。”

    韩升也忍不住夸到:“少将军自然不必说,从小跟着节帅,虎父无犬子。没想到沈公不仅知晓天文地理,对兵法也甚为通晓。”

    高崇文指了指沈思,对韩升说:“你可别小看了他,纸上谈兵、上阵杀敌样样都行,你若在我的队伍里只做个灵台郎那才是可惜了。”

    其它几位将军对沈思并不熟悉,听高崇文这么说,都对沈思生出些好奇。沈思忙谦虚说:“节帅过奖了,还亏了少时节帅的点拨,此次有幸同行,希望能略尽绵薄之力。”

    高崇文豪爽地笑起来:“急什么,有你出力的时候。”

    几位将领将接下来的战况进行细细研究后,高崇文下令今夜杀猪宰羊,让将士们吃饱喝足,明日卯时正便出发梓州收复被刘辟夺走的州县。

    营中和驿馆一派欢天喜地,今夜吃饱喝足才是正事。今日军中可以饮酒,但每人限五碗。即便是这样,大家已经很满足了。

    高崇文提着一个酒坛,给众将领倒上酒:“近日,辛苦各位同袍。但家国有难,吾等责无旁贷。贼人刘辟今掳了朝廷大员,鼠狼之辈觊觎蜀中之贼心已现。若是被这贼人得了势,往后越过蜀界,汝等家园便永无宁日。今日,高某便敬诸位一碗酒,感激各位同某出生入死。待得胜归来,同享太平。”

    对于战争,动人的永远是得胜后的结果。封荫后代,为将为官,或是了结战火,平安吉庆。

    这些人都是多年跟着高崇文的将士,对于他的感情除了下属对上级的尊重,还多了一种依赖,若是离了军中,确实还无法找到更好的谋生之所。神策军本就是大唐中待遇最好、地位最高的一支军队,更因此,家中才得以富足,而且地位也显著不同。若是胜仗归来,且不说立下军功升职,仅仅是皇帝的赏赐,也够得上一家几年的开销。

    这样一个春风拂面的夜晚,大家都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杀戮激动狂欢,霍清形容不出此时的心情,在群情激昂的情形下,她也有激动,还有些怅然,自古对于战争的描述除了成王败寇外还有各种残酷。她只记得从小读的那些诗,还有安史之乱后骤然转换的诗风。

    既然无事,霍清便进屋帮几个小兵写信,因为刚喝了些酒,写着写着便觉得有些困顿,趴在桌上不觉睡去。

    高承禹受沈思所托,拿了些炖好的肉和汤给霍清送去。房门未关,烛火通亮,他轻叩了门,见没人应答,便直接进去,只见霍清趴在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旁倒着一支毛笔,竟是睡着了。

    他悄悄放下手中的食物,便欲离去,临走前扫了一眼纸上的字,不觉失笑。

    俊秀的笔迹写着:余娘,一别月余,甚为想念,你送我的荷包日日装在心上。我攒了些银钱,够给你打只你喜欢的花钗,你之前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什么花样。我近来常见一种花,漫山遍野红得艳丽,像你一样美。军中的兄弟说它叫杜鹃花,并念了首思乡的诗给我,便十分想家,想念你。你等着我,待得胜归来,便娶你回家,为你亲手簪上杜鹃花钗,我也如那子规鸟一般终日围着你。

    看着看着,高承禹脸上也浮现了浅浅的笑意,青年人质朴的感情就这么毫无遗漏地展现在眼前。这个能念杜鹃花诗的兄弟大约便是霍清了,他此时脑中浮起李太白那首《宣城又见杜鹃花》: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子规便是杜鹃鸟,每逢杜鹃花开前,子规鸟便在花旁啼叫,不如归去。想必念诗的人在见到杜鹃花时也想家了。

    如此入微的感情,也就是位女子代笔方写得出,若是让随军代笔的士兵来写,难以启齿不说,写出来的无非便是一日吃了几碗饭,又过了哪里,等回去时成亲之类。

    高承禹也有些奇怪,虽然霍清日日用黄粉涂了脸,但他身边已有几个将领看出她是个姑娘家,难道这些小士兵们当真看不出来,可能他们压根想不到一个女子能跟着军队辗转这么多路。想到此,他也有些赞叹她的意志力和决心。其实大唐的人大约对于女人能做的事情已没有过多限制,至少在内心的接收程度已经非常高了,那些将领对于霍清的身份也不过是因为知道是圣命时好奇了一番,也不会引起什么轰动。他熄灭了烛火,掩上门离去。

    等霍清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碗菜肉和一碗汤,她尝了一口,汤尚有余温,看来送汤的人走了没多久。

    霍清将桌上写好的信收好,食物拿去厨房,重新热了汤,热热地喝下。这一路能喝到汤实属不易,她可是一点都不能浪费。

    明日便要出发去阆州了,接下来将会直面血淋淋的战场,便是所有繁华与安宁背后的赤裸裸的血腥倚靠。走了十多天,今日听见高将军那番话,霍清才真真切切感到自己是跟着来打仗的。她不是担心自己安危,只因为她知道她一定是躲在营帐内最安全的人,但身边的那些人很可能隔日便是生死永隔,想到此,她又摸了摸怀中揣着的信。

    凉风吹来,霍清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脑中清明许多。她既已踏上了这条路,又拒绝了回头,那便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长安,永宁,这些地名在脑中一一晃过,这不仅是当权者的华丽瑰梦,也是所有人的一个美梦,而此刻在这山坳峻峰行进的人,正是他们的家人,为了圆这一世长安的美梦踏上壮烈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