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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潇潇洒洒。
雪清婉从方才见面的泪朦失态中渐渐缓回神来。
自己不告而离的做法是对的,已经过去的事就该随风而逝。
如今,最重要的是血骨相接的杀母之仇。
当白天消逝,当黑暗来临,当赋予万物温暖的璨阳变作毁灭一切的炼狱,当和煦婉丽的春风化为销骨蚀魂的毒盅,就好像那一切美好都不曾来过。
“许淮闻看上去非富即贵,为何在这么隐秘的竹林里住简陋的小木屋?”雪清婉心生苍凉,为了转移注意,随口问向莫秋。
“回禀主人,许公子来洛梵国办事,碍于人多眼杂,不便住在城中,竹篁幽静,修身养性,静心凝神,弹琴作诗,自由洒脱。至于居住木屋,许公子美名其曰贴近自然,借奢从简。”
借奢从简?果然是个慧心独到,风致高雅的男子。
“莫秋,你方才说许淮闻是来洛梵国办事的,难道他不是洛梵国人?”
“回主人,许公子是伽蓝国之人。”
“哦……”怪不得这么一个如仙似画的人,她在洛梵国从未听说过,原来是伽蓝国人。
此时雨已停歇,植物腐朽在泥土中的气息弥漫在清新的空气中。澄碧的天空上,层层高积云翻滚如浪。山林中不时窜出一只惊雀,姿扬飞舞,轻展歌喉。
忽然,竹林侧畔的宽长溪岸,一个跪坐着俯身洗衣的身影进入雪清婉的视线。
黑发如水披落,随意却不显杂乱,宽大黑袍上袖着金线祥云纹,长拖在溪畔的鹅卵石上,衣角隐隐被水浸湿。和田玉般白透的美指沾着澄清的秋溪,细搓着一件衣物。在他身旁放置着一个密网竹筐,里面装着雪清婉药浴时所用的棉绒浴布。
从雪清婉所处的角度正好看到许淮闻认真而倾世的侧脸。她暗下连连啧叹,好一幅尊贵高雅的美男洗衣图。
忽然想到个点子来整整他,雪清婉坏笑一声,命莫秋将自己从她背上放下来,轻脚细步地走到许淮闻身后,心中默念着叫你跟我斗嘴,然后很大力地朝前一推。
雪清婉想象着许淮闻猝不及防地一个趔趄倒入水中变成落汤美男的情景,哪知对方瞬间闪身到一旁,失了重心的雪清婉朝前面的水中倒去。
眼瞧着水石愈来愈近,雪清婉还没有反应过来,正想要尖叫一声,便觉手臂被人用力拉住,重心骤然后倾,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然到了许淮闻怀中。
“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跳水自尽,清婉可想清楚了?”许淮闻俯身在雪清婉耳畔,柔声轻语。
雪清婉伏在许淮闻胸前,紫蔻香与另一种奇特的味道充盈在她的鼻息间——她昨日夜里被许淮闻揽着时曾闻到过的,那另一股味道究竟是什么呢?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正伏在许淮闻怀中,思考其体香组成时,猛地闪身而出。
瞪着对面的人,雪清婉一脸惊魂未定。
许淮闻泰然自若地转过身跪坐于地,继续洗起衣裳。
“咳,方才,清婉一时冲动,多谢公子相救。”雪清婉静了下心,尴尬地道谢。
“无妨。”
雪清婉走到许淮闻旁边,蹲下身子,伸出手探向溪水。
“好凉。”
刺骨的凉,雪清婉碰了一下就不敢再碰,她也因此庆幸自己没将许淮闻推到水里去,不然把他给冻死了,她可就真成了十恶不赦恩将仇报的坏人。
雪清婉转身去看身边的许淮闻,他浸在水里的手竟然依然洁白如玉,尚未泛红。
“运气功于掌,生热护体,溪凉无感。”
“原来如此。”此时此刻,跟许淮闻说了几句话,她方才的悲伤之情都消散干净了。
公子继续洗,我回屋吃烤鸭。雪清婉将后面的话语咽回腹中,她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很不厚道。
她瞥了眼许淮闻吹弹可破的肌肤,感叹道,“公子在溪边涤衣,就不怕被哪家思春的年轻少女迷恋上?”
“习惯就好。”
又是这种见怪不怪淡若如风的回答。
“莫秋,烤鸭。”
雪清婉确实已经饿得耐受不住,并未回许淮闻的话。她在心里撺掇一阵儿,觉得叮咚溪畔伏坐着品味烤鸭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呃,趣事。
毕竟时年在林府久居学习商风营略,忙碌频频,鲜少出户。如今自由之身,闲暇之时,纵情山水,融于自然,实在是愉悦畅心。
风扬水涟,许淮闻发丝飞旋,眉角隐露不悦。他本以为雪清婉目睹自己躬浣溪边时会对自己的勤劳大为赞赏,可她竟要在辛勤劳作的他面前吃烤鸭?雪清婉,你的良心被鱼吃了?
雪清婉并未觉察到许淮闻的不满,她饿意难忍,只一味眼馋地瞅着莫秋。莫秋从装满食物的包袱中取出包着烤鸭的油纸,用腰间细刃将鸭肉飞速切片后,递给了她。
她揭下紫色面纱,掷于一侧草丛间,坐下开始进食。
烤鸭香气诱人,肉丝滑腻。品嚼着充斥异域风情的烤鸭,雪清婉腹中的饥饿渐渐消退。
清眸静视幽水——这水虽是自山而下而淌泻在竹林之畔,却比宣纸墨画里的纤溪宽阔幽深得多,竹筏木舟皆可通行。溪水异畔是黄石岩山壁,高耸连天,石壁里参差着数棵阔叶木,红了的叶片在风里飒飒作响,拌和着鸟的幽微轻鸣与山林里牲兽的渺远嚎叫。
“许公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此时,一只半烤鸭已经入肚,还有半只,那便可怜可怜这位洗衣裳的贤惠公子吧。
许淮闻深邃的眼光微微一闪,看来这雪清婉还是有点良心的,他刚想应下,决明就旋衣落在了他的身后。
决明向许淮闻呈上一张纸条,道,“报告主人,飞书来信,半月后,四盘山之约将至,云落圣前辈来信提醒。”
闻声,许淮闻将洗好的衣裳放入竹篓中,眼中闪过几束晦暗不明的光,“知道了,下去吧。”
嗖一下,决明身影消失,同时也带走了许淮闻身边的竹篓。
“清婉,今明两日你仍按时药浴,明日过后,身上的痛楚基本可以消失,伤痕完全消失还需半月左右。十日后,我将启程去四盘山,赴多年前与人之约,你是留此为报复林家做准备等我回来,还是与我同行,自己选罢。”许淮闻站起身来,整理了一番褶皱的襟袖,望着对面坐着吃烤鸭的雪清婉说道。
闻言,雪清婉略微思考,明眸一转,嫣然而笑,放下手中装着鸭骨头的油纸,用帕拭唇,侧头道,“报复林家是细水长流的事儿,不急于一时,还需要做很多考量和准备。何况我既然已经说了要跟随在公子身边,日后定然是公子在哪,我便在哪。”
“嗯。”
公子在哪,我便在哪?这话听的许淮闻心里有些发瘆。
雪清婉心里则转念一想,四盘山?那是位于洛梵国与伽蓝国交界处,棋仙云落圣的地盘。许淮闻要去那里,他和云落圣有什么交集?
曾有许多精通棋艺者去四盘山求教,可走到半路,就都被繁茂的森林所迷惑,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走了折返的路。相传那森林是云落圣设的天然棋局,除他以外,鲜少有人能解得开。而雪清婉恰巧认识一人,解开过这森林棋局。
许淮闻与这等传说人物有所交集,实乃不凡,跟随他去四盘山见识一下棋仙的能力也好,毕竟雪清婉颇好棋艺。
这时,许淮闻看见了雪清婉手中装着两只鸭骨头的油纸,他的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清婉,我的烤鸭呢。”
雪清婉低目看向手里的油纸,对着许淮闻莞尔一笑,语气里有些不好意思,“我方才见你与决明说话,便不小心吃掉了……”
见许淮闻寒冷如深冬潭水的眼神,似乎是要把她吞了,雪清婉打了个寒颤,连忙巴结道,“我买了许多食材,回去给你做好吃的,许公子莫气,莫气啊。”
“那便赶紧回去。”许淮闻冷冷地说道,继而转身走在前,只留下一个黑发掀舞的无双背影。
雪清婉紧随其后,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