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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歌醉饮莫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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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月愈发的深远迷蒙,薄雪愈发的清寒厚重。脚下的青石高台披了一层薄薄的素白浅纱,浅淡的似乎翌日早阳初升便会化成一夜的虚无凉梦。

    更郎的打更声,飘悠地穿透雪幕月光。

    子时。

    时岁由十一变作腊月。

    他出生的那天,听父皇说,似乎也是一个磅礴雪夜,雪下得那样寒,母亲的血那样红,满宫的人那样急,父皇的泪那么灼,婴儿的啼哭那么响。

    感受到身旁人周围在打更声中陡然低下去的气压,雪清婉轻轻叹了一声气,叹出的白雾随一缕风轻轻扬起,又缓缓消散。

    侧目看去,那对时常或渺淡似云、或深墨如潭的眸子,在这一刻变得披上几分悲怆与苍凉的影子,她从未看到过许淮闻露出这样的表情,心中竟不由也跟着有些疼痛哀伤。

    方才的玩笑之语,早在这种凄迷的氛围中消散成霜。

    “十九年了。”

    他的声音依旧清淡,说出的话中裹携的韵味却沉重万分。

    十九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幼年丧母的皇子,处心积虑地在深宫存活下来,日日心惊胆战;意味着七岁之时抛却一切荣华,成为一名失踪的皇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意味着就此辗转尘世抚动民生,韬光养晦积攒力量,不为自己,只为皇室宿命。

    眼睑下方半寸,微红,或是雪冻,或是心冻。

    看那半寸微红,雪清婉想到了自己背负的仇恨,或许比起他十九年来的坚毅隐忍而言,真的是显得有些浅薄。

    想到这儿,又想到自己的母亲,鼻子一酸,不知该如何劝慰身旁之人。

    他的哀意似乎伴随着打更声的寡淡也淡了几分,不是消散了,是隐忍到了心里的最深处,旁人不能自己不愿触及的最深处。

    往年离宫在外的漂泊岁月里,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斟三壶清酒,叫上决明莫秋来跟自己同饮一杯,然后望着故国的方向独自痴痴坐到天明,无人敢来打扰。

    今年——

    许淮闻侧过眼神,旁边的女子鼻尖一点浅红,眼神中也含抹淡淡哀色。许淮闻心中一暖,身边多了她。华袖偏转牵起她泛凉的手,接着向西北一抹华灯的方向,跪身于雪地之中。

    她感受到指间传来的一抹清温,顺着许淮闻跪的方向看去——西北,伽蓝国的方向。随之,她同样跪下身去。

    “母后,愿您在天之灵,一切安好。孩儿无恙,必一生不负母后期许。”

    许淮闻双眸瞑起,深叩一首,启齿浩念,声音清亮坚韧。

    他永远也忘不了,母后临盆前为自己绣的那枚迎生荷包,上面绣的两个字。

    不是富贵,无关权位,

    是平安。

    此时他的衣袖里正紧攥着那枚荷包,在心里默念,孩儿定会完成生平之志,平安度过一生。

    “愿淮闻之母在天之灵安详、和愿。”

    在许淮闻的音落后,雪清婉接着道,清雅明澈的声音中带着几抹淡淡哀凉。

    一蓝一紫两道身影,在雪幕下的俯身祭拜,尽显虔诚。

    祭拜过后,双双起身,许淮闻转身与雪清婉相对而立。

    他一双看不出悲喜的深眸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拐跑他两个暗卫还心安理得与他共跪母后的女子,注视着这个懂经商懂朝政懂跳舞还懂坑人的女子,这个在他心里占了一席之地的女子。

    “淮闻?你莫要太伤心了,母后大人在天上定是享受着荣华富贵的神女,冥冥之中护佑着你的平安呢。”雪清婉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寒颤,以为他是伤心过度呆傻失神了,赶忙转走目光,出口劝慰道。

    许淮闻不为所动,依然盯着她。

    “夜里雪大风寒,我们回府吧。”她转念一想,以为许淮闻还在因为她剥夺人身财产而恼愤,唇角讪讪一笑,踏出脚步就准备走。

    步子还没踏出,手腕就被牢牢扼住。雪清婉无奈回身,对上那双深邃如洞的黑眸。

    她本不想看那对眸子的,她怕沉进去。这一看,心脏就如同陷入泥沼般,巨大的吸力将她往下可劲儿拽着,一点点沉沦。

    “雪清婉的‘雪’字,取自我母后的名中。”他目光紧锁在她清明中透了点迷离的眼神里,忽而开口。

    沉默被打破,她的心好不容易从泥沼里蹿了出来,便又落到了另一个泥潭。

    许淮闻居然用母后的名字给她取名?那时候他俩才认识几天?雪清婉心中掠过一抹惊讶。

    “能用母后的名中之字,是清婉之幸。”

    许淮闻手依然未松,岿然不动地盯视着她,“你的气质,与画上的母后有三分相像。”

    “能与母后相像,是清婉之幸。”

    雪清婉眸光一流转,他是不是缺母爱了……

    “你一直唤我母后为母后,是想通要嫁我了?”

    “能与……”雪清婉言语一滞,“啥?”

    嫁他?她本是思量着叫“你母后”就跟叫“你娘”一样有点不文雅,叫伽蓝国皇后句子太长念着累,索性就叫“母后”,怎么被许淮闻理解成自己要嫁他了?

    看着雪清婉脸上精彩变化的表情,许淮闻勾起一笑,扼住她的手指微微松动,让她不至于感到疼。转目望向天际浮雪,表情也洒脱了些,清悠问道,“你可曾听过岁历歌?”

    她见他没有继续用言语强娶民女,松了口气,闻言又烟眉一拢,岁历歌?

    接着摇摇头道,“未曾听过。”

    他远望的眸光更加苍远扑朔,“母后十九年前难产而逝,自我记事儿起,每年这日,父皇都会带我来到母后的陵前,唱起岁历歌中写十二月的那句——”

    “十二月,岁更始,可长歌,可醉饮,独不可离去。”

    风飒飒而过,她悄然心动。

    收回远望的眼神,他轻含一笑,放在她腕上的手松开,柔声道,“让我看看你做的衣裳。”

    雪清婉听话地从小红包袱里取出那件白裳。不知怎么,听完那句诗歌,她心里就跟绸子捎过似的有些痒。

    许淮闻接过她递来的白裳,那抹精致的上等月白轻丝软绸,在万顷白雪中更显得纯粹无瑕,手指抚过一道道精秀的银线图案,他目光一闪——柳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