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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子们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方才期待的担忧的都还没碰触到边儿,就被下了逐客令,这让她们怎生给叶管家交代?
子季美目一慌——这可是入府来叶管家给她交代的第一件服侍主子的差事儿,她特意精心打扮着过来想博新主子青睐的,若是就这样无功折返了回去,万一被逐出府……
她抿抿浅唇,声音微微紧张急促道,“大小姐,奴婢瞧这屋中多男子,您日常起居,少不得更衣上妆等女子私事儿,要不奴婢给您的侍从们从旁妥善安顿,您留下我们或许更合适……”
雪清婉点着案子的手,一停。
“我说的话,听不懂么?”
那声音幽淡轻柔,分明平淡,却偏让所有婢子们都感到股渗凉的寒意与临下的威压,一个个打起寒颤来,心跳咚咚加速,一个个慌忙应道。
“是,小姐,奴婢等这就退下。”
话音刚落,靠外的婢子便忙低着头转身唯唯诺诺地朝外走去,后面一个接一个跟出去,心里不约而同都在想,这大小姐看似温婉柔美,但果然如传言那般是个不好惹的。
子季意识到说错了话,站在原地脸色难看,正要跟着往外走时——
“子季是么?”
雪清婉唤住了她。
心瞬时间悬到了冰山之顶,仿佛一个不小心就要落下被扎穿扎透鲜血淋漓。
她尽量压制住颤抖的声音回应,“是……是。”
雪清婉淡淡望着她,手腕轻轻支起侧脸。
“你若真想成为我的婢子,便帮我做件事儿。若是做的好了,就留在这流睢阁里,若是做的不好——你知道后果。”
子季心里一惊又一喜,原以为大小姐唤她是要惩责,未曾想是要交代她办事,那原本在雪山顶的心哧溜一下子就朝下滑到了春暖花开的草地上。
她慌忙跪下身子,字字清亮道,“奴婢愿帮大小姐做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雪清婉挑挑眉,扫了眼莫秋。
“莫秋,把你随身带的芸香散给子季。”
莫秋立刻从袖口中取出一枚红绳攒绑的白色小包,递向子季。
雪清婉一面从账簿中取出印字“玉锦”的那本,一面悠淡道,“芸香散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你只需要把它放到治林夫人眩晕症的药里,在她饮下药三个时辰后,便将毒发身亡,没有人会察觉到。”
子季一怔,接那小包的手停在了空中,原本润泽在茵茵青草之间的心再一次悬上刺寒冰山之巅。
大小姐竟要让她毒杀夫人?!
她惊疑地望向雪清婉,却见她已经低着头看起了账簿,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这……这……
她悬在空中的手有些发抖,抬眸就对上了莫秋那双冷若冰霜又似有不耐的眼睛,心里一咯噔。
若她此时不接这小药包,便是已经知晓了大小姐的图谋,大小姐定不会让她活着离开这间屋子!
脑海中浮想到了人们传言的府门前被这名小厮一击划颈而亡血溅三尺的男子……
前是刀山,后是火海,进退两难,如坐针毡。
终于,她接过了那枚药包。
绸缪当下,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奴婢,定……定不负所托。”
子季颤着声音道。
轻轻的翻纸声响在安静的屋室内。
一页,两页。
安静得子季额角渗出了汗渍,生怕大小姐改了主意要将她就地正法。
安静得白绪想打嗝都不敢打。
跪在地面的一分一秒如此煎熬,仿佛隔了一道鬼门关的距离后,案前那人开了口。
“给你三日时限,仔细着些,莫被旁人发觉。”
子季微微松了口气,“是。”
“去吧。”
她起身匆匆行了个礼,慌张地走了出去,在门槛处差点绊了一跤。
合上流睢阁的门,将药包塞揣入怀,步履匆乱间,能感受到襟下如火般的灼烫。
屋内。
“小姐,那芸香散分明是益气补血的药物,你又为何说那是毒药?还让她下到柳春琅的药里?”
阿玲从案下的隔屉里取出砚台,不解地问。
“她既然有心想出风头,那我便给她这个机会。若是她一五一十地按照我交代的做了,那么府内多一个甘愿忠诚替我办事儿的人也好;若是她两面三刀暗中背叛,也方便咱们将这个隐藏的祸患早日剔除。”
雪清婉低目一页页地翻过账簿,入夏以来玉锦的一条条盈红属实夺目快意,除过青泽派盟外,安国成为了首个向玉锦商号订购暗器的国家,订购了一批可以安放在城墙砖瓦中的弹射型铰弩,用以预防侵略,这是一个新商机的开端呢。
旁边儿阿玲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一举两得又不会有所损失,小姐英明啊。”说完就在砚中添了少许的水,捏着墨块开始研磨。
执起软毫在砚中轻蘸,墨水如旧的顺滑浓厚,雪清婉轻轻一笑——林家别的不说,墨块果然还是最上乘的。
“府里有不少婢子侍从都是柳春琅的人,我们还是要小心观察有备无患才是。”
白绪优哉游哉地倒到了一张小床榻上,盯着头顶上青墨流彩的梁架。
“照我看,清婉姐你刚住进来,那什么叶管家的奉承就来了,送一批小婢子来侍候你。日后啊,说不准就送来各式各样的布料子、瓷罐子,府上人人都恭维你,流睢阁蓬荜生辉,厨房也会哪最好的膳食招待……”
嘴巴吧唧一声,咽了口唾沫,眼里闪着亮灿的期待之光。
雪清婉呵哧一笑,“你嘴最馋,饿了就找些吃的去。”
低目,眸间又泛起思索。
今日府门外一事,确实是她故意引半城百姓齐聚林府门前,在名声被压低辱骂到极致之时,以殺一人要一命为震慑使人惧怕,继而拿出象征东璃澈身份之玉牌洗平冤屈顺势引出“雪清婉”之名,后请外祖父前来宣扬她是让昭阳商号达成如今盛况幕后策划,进一步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敬仰。
她的目的很简单,要让众人记住一个名字,并非“林小姐”,而是“雪清婉”。
记住这个他们曾怒扣背家之名后翻覆虚罪荣光归来的人,深刻,敬畏,羡慕,仰望。
并且——支持。
许淮闻的父皇,会喜欢这样一个儿媳么?
思绪一闪而过,唇角微微扬起。
如同瓶中微卷欲舒的百合花,秀丽娟美,嫣然轻俏。
只是——
目光兀然一凌。
“莫秋,那只箭可还在?”
莫秋点首,“在,主人。”
“射箭之人的身份有何线索?”
莫秋摇了摇头,“属下查探过那尸身,并无任何能证实身份的物件,且观周围人情状,应无人认识他。”
她声音略显严肃,“去查上面鸩羽毒的配料比,以及制箭工艺的所出地,务必查到射箭者的身份及其幕后主使。”
“遵命!”
莫秋立刻脱去小厮装,露出夜行服,闪身而出。
执着笔在一条已经完成的订单后打了个勾,勾得有些皱巴不够干脆,勾得她皱了皱眉。
照理说,除了柳春琅外她也没什么仇家了,而柳春琅的惊愕表情应该不假,那会是何人隐藏在人群之中选择她归来林府的时刻实施刺杀呢?难道是青泽派盟?
许淮闻和宫浅岚都提醒过她要警惕青泽派盟,莫非是她兜售暗器触及到了派盟利益,导致他们要杀人灭口?不该啊,青泽派盟若出手,应该是派遣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来,绝不可能派一个连箭都射不准的普通男子。
揉了揉耳后的头发——真惹人躁堵,索性收回思绪继续去看账。
清风自窗外捎入,掀起几丝金缕攒动的顺发。
她扫了眼身旁的金野。
阿玲在白绪的软磨硬泡下带他去厨房觅食儿了,于是这鹿儿接替了研墨的任务。
不得不说,有个赏心悦目的麋鹿妖宠研墨还是蛮舒心的,雪清婉挑挑眉。
“主人,那是什么?”
金野忽然指了指账簿,靛眸中有丝好奇。
她低眉一撇,发现后面那页似乎加了个什么东西。
翻过去看,账页中正夹着一枚未拆封的信笺,落字古元。
“是影风影云日前寄来的信,赶路劳忙,我差点儿忘了。”
取下这信,下面另压着一封金印的信,“还有封青泽派盟的。”
眸光微闪,先把影风他们寄的信打开来看。
刚读完,烟眉立马蹙成了两团。
金野问,“发生了什么?”
雪清婉把这封信叠起来,脸上添上几许凝重,又用指尖剔下青泽那封信的金印。
“夏日燥热,古元兵厂工匠做工时慵困迟滞,把一批暗器的制造误了几日,青泽派盟让返还订单三分之一金额,又意图取消另一笔订单。但那笔订单包含的暗器已经制造完成,正囤积古元兵厂内无法处置。”
读完另一封,那眉蹙地更深。
“影云索性拒而不返那三分之一的金额,逼迫青泽派盟继续进行订单交易。双方起了争执互不退让,影云让我给他做主,青泽派盟发信来也朝我讨个说法。
少顷,她手里的信便化作了露水穗沫,散落于案上。
金野望着那穗沫,温雅的声音带着疑虑,“影风公子是影族人,影族又跟青泽派盟联系紧密,若是他们真做出了逼迫青泽派盟的举动,岂非……不明事理,自讨苦吃?”
意为,影风影云应当不会这般愚昧,信上内容不实。
雪清婉点点头,“影风影云自是知晓青泽派盟不可轻易得罪,闹到这地步,想必青泽派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或者说了过分的话。”
取出一页信纸,落墨纸上,妍丽字现。
“为了确保青泽与我们的合作能顺利进行,也为了保障我们的利益,那三分之一的金额可以返还,至于另一笔订单,我给他们让价百分之二十,若他们要,就直接卖;若还是不要,就放出消息这批暗器我打算卖到岚嘉武业,我也不是看人脸色行事的。”
脑海中掠过那一抹魅柔红裳坐在竹影光前,唇角呷笑的场面。
宫浅岚曾说,他和青泽派盟有恩怨,那若是青泽派盟收到她要把暗器卖到对头那儿的消息,会怎样呢?
大发雷霆……抑或退步相让?
笔尽落名,折好信放在案边,眸中慧芒悠转绕现。
绝对是后者。
青泽派盟不可能舍得放手这么炙手诱人的暗器产链。
今日,府外喧嚣完,府内又热闹。
一是因柳春琅眩晕不醒,开药的买药的煎药的送药的忙里忙外忙个不停;二是因为大小姐潇洒回归,一时间议论声流言声揣测声赞扬声四处迭起,不少见过她的没见过她的都来流睢阁门口绕一绕,看能探瞧到什么新鲜事儿俏佳人儿。
林枫原想着办场迎女晚宴,却被雪清婉以夫人抱病宜需静养为由推了,林枫直夸她孝顺,她淡淡笑应。
尽管如此,用罢膳后,这傍晚依然没消停。
不出白绪所料,新妙贵重的物件儿是一样样地朝流睢阁送来,有最软的绸子编绣的轻纱裙幔,有花纹繁复珠玉莹烁的发饰簪髻,上妆使的胭脂眉螺、睡榻用的艾枕藤席、膳后果腹的酥饼凉糕……一应俱全。
送走了最后一波婢子,斥去了门外树后躲躲藏藏的小厮,瞧了眼快堆满的屋子,雪清婉舒口气倒在了榻上,眼睛越拉越沉。
十数日的舟车颠簸没睡上好觉,安歇了安歇了。
流睢阁……林禾芝的鬼魂会不会来造访……
想着想着,没了意识。
然而,只觉得这美梦还没入境,门外就万马齐喑声嘶力竭龙腾虎啸鸡飞狗跳雷电轰鸣好不热闹。
咣当当——咣当当——
鬼敲门?
又觉得身上压着什么东西。
鬼压床?
她揉着眼睛,微微撑身,借月光一瞧——
一团金绒一团黑白绒,正卧在她被子上,瞪着四只眼睛惊恐害怕地望着她。
侧榻上的阿玲也被惊醒,指着大门缩到了墙边儿。
“小……小姐……”
雪清婉看向那颤颤晃晃的大门,皱了皱眉。
林禾芝真来找她了?
隐约间,她仿佛看到了月光映在门上的黑影,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喊——
“雪清婉!你给我出来!”
那声音高如宏瀑,那气势排山倒海,那怒火愤恨似是要化成浑身磷火的恶鬼把她一口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