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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薄雪倾覆压没,压得子季几欲窒息。
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去触及那眼神中的这份冰凉。她稳了稳心思,心想如今事态已决,雪清婉横竖都难逃一劫,就算大小姐怨她恨她也无济于事,她只需要好好把握住少爷的眷顾与维护,想必就不会受到牵连。
于是,又是一阵声泪俱下痛诉衷肠,将昨日夜月风尘之下同少爷讲的话复述了一遍。无外乎是自己在逼迫与压制之下内心如何挣扎,又如何被坚守正义的信念所折服,如何宁愿以死换取夫人安然无恙,那叫一个忠贞不渝肝胆气节指日誓心,听得林江辰心里一阵心疼怜惜意。
雪清婉静静看着子季,冷笑一声。
这婢子内心戏真丰富,卖惨飙泪编故事样样精通,不送去戏院做伶人真是可惜了。
“奴婢自知罪不可恕,愿以死谢罪!”
这伶人淌着泪当场就想朝柜子撞去以示忠诚刚烈,可不就恰到好处地被演对手戏的人儿及时拦下。
“父亲,子季为人所迫,也是可怜,还望父母怜悯勿怪。我们当务之急还是严惩真凶啊。”
林枫深吸一口气,庄威含愤地开口,“够了,都安静。”
这语一出,那哭的当场就不敢哭了,闹的也不敢闹了,缩在林江辰身后默默抽噎。
林枫看向那依然脸色平静端立人前的女子,两眉浓蹙——她真当林家可以任她胡作非为了么?他林家家主威严何在!
手啪嗒一声拍向侧案,案上隐有裂缝凸显。
“清婉,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物证何在?”
她淡淡道。
子季侧眸看了眼林江辰,他立刻从袖中掏出那枚小药包。
“父亲,毒药在此!”
倾斜如瀑的夕光,林江辰的手心,那枚莹白缕布刺织的小包被照映的玲珑剔透,却不想其中包裹着致命的毒,照亮了雪清婉的眼,刺痛了林枫的心。
“为父本想着你此次回府,洗平冤屈,载功载德,风光无限,似如往昔,可你……为何竟要毒害夫人!”
林枫指着她,气得手臂有些发抖。
那含皱带褶的眼眶里,浅红色的细纹,是恨,是失望,她知道。
但那光泽微潮的晶莹……啧啧,她没看错吧?
地上的林江辰继含愤肆言,“是啊,我娘分明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施以毒害,你别以为你是长姐、是昭阳家的外孙女就可以为非作歹!”
雪清婉看了眼那眉毛都快翘到天上去、那眼睛瞪的枣子大的少爷,心中发疑——他是怎么理直气壮心平气和地说出无冤无仇这四个字来?
扫了眼榻上横卧侧躺春雨扑面的人儿,毒害?似乎有人更胜一筹呢?
柳春琅心里一紧,倏然想到她还有把柄在雪清婉手上,也不敢太放肆地随声附和,蹙了蹙两卷柳眉,一滴子没消进去的眼泪朝下流,接过落到鼻子里呛了一口,便只拿被子掖着嘴闷咳两声。
至于这其余人,并无任何忌惮之思,尤其林枫,那叫一个失望透顶心寒如冰,实在想不通分明澄清一切的女儿为何又会做出此等卑劣行径。
手指着她,胡子打起了颤颤。
“难道真如春琅所言,你一向嫉恨她取代了你母亲?往年的孝顺都是伪装出来的?更甚于小芝——”
眸,猛然一寒。
“我母亲?”
如同一枚被削得尖锐的扁石刺过心尖的一块柔软,飞溅而出的是鲜血以及盘亘而出的恨意藤蔓。
有些人,肮脏的唇齿,永远,永远也不配提起她母亲。
林枫和柳春琅见之陡转寒凉的语意,不由都心里一虚。一埋身被中双手攥起,一缓低眉眼怒气微收。
她默然冰冷地注视着屋中众人,那等自每一处骨隙中散发而出的凌寒,让林江辰膝盖微软,让子季头脑发蒙,让姜才打了个寒颤。
一时间,盛夏屋中的温度降到了零点以下。
手腕,忽然被人牵住。
回身一看,阿玲一双清澈澄眸正带几分安抚几分焦忧地望着自己。
温清软水将正肆意滋长的恨缓缓冲刷而去。
她咽下喉头如鲠如割。
仇恨有的是时候报。来日方长。
而至于眼前这场戏,还没结束呢。
她轻轻一笑。
“父亲误会了,清婉哪会嫉恨夫人到此程度?”
冰冷的空气被那笑容晕化,忽然回了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他们明明是在问罪雪清婉呢,怎么整的好像雪清婉至高无上在问罪他们?
还不及他们反应,就见一道水袖轻挥而过,从林江辰的手中取过了那枚小药包。
拎着红绳,放到眼前,摇啊摇啊摇,目中不思悔过甚至带着几丝玩味。
“你在做什么?”林枫怒问。
他表情虽有收敛,但仍不忘届时心愤,昭阳泠一条贱命怎比春琅之贵命?毒害夫人乃泯灭人性之大罪大孽,雪清婉怎么还丝毫没有愧疚悔过之意?
“父亲息怒,我根本没有要毒害夫人的意思。”
但见她手指一停,转眸看向他。
“而且,这药包,有问题。”
有问题?
所有人愣了愣,林枫也一愣,皱起眉,“有何问题?”
林江辰瞧着她那副如若执掌乾坤窒息一切的清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铁证如山之下,她难道还想耍什么花招?
他指着雪清婉,望向林枫,“父亲,你别听她诳言!”
又望向她,“难不成你想说是我们刻意伪造证据构陷你?”
子季见状美眸微缩,也忙说,“是啊大小姐,奴婢与你无冤无仇,怎会出此下策诬陷?您不能为了撇清关系乱讲啊……”
“乱讲?”
雪清婉踱起了步子,每个人的眼神都跟着她悠转起来。
“这间屋里,每个人都可能乱讲,你说是不是啊,子季?”
察觉到那分明温柔却让人毛骨悚然,分明平淡如水却又深感其间暗含剑翎锋芒的眸光,子季额角微生薄汗,低声颤音。
“难……难道这芸香散不是小姐你给奴婢,让奴婢下到夫人药中的么?”
雪清婉不可置否地点头,“是,是我给你让你下到夫人药里的。可——”
这一声“可”字拖得足够的长,所有人紧紧盯着那一卷踱步的如烟青衣听着那一下一下的脚步等待着接下来的话,把林江辰急得眉头紧皱把子季紧张得胸口发闷把林枫等得血压升高把柳春琅熬得头晕目眩。
忽然,那步履一停,正正停在子季面前。
所有人心也一停神也一定,子季只觉得心脏砰腾砰腾跳的比马蹄子还响。
青衣微俯,声音放轻,放缓,如同山岚之上浅浅清风,扫向子季的耳脉,“可我记得,这芸香散并非毒药,而是一种滋补之药,用以益气补血,培元固本,缓解眩晕之症——”
忽然,温柔的清风被冰冷的霜寒覆没,空气一寸一寸凝结成钻心刻骨的凉。
“为何,你好端端的,要把它说成毒药?”
凉意,直钻子季心头。霎时间,她花容失色,慌乱不已,惊异万分,抬起头看向雪清婉,“什么!大小姐,您明明说那是毒药!”
阿玲上前一步,声色俱叱,“什么毒药!当时我也在场,听大小姐说的清清楚楚,这药分明是大小姐为了让夫人早日康复准备的滋补之药!”
听着截然不同的两面说辞,林枫心里一时也摸不到了边际,看向地上伏跪的那婢女,问,“子季,怎么回事?”
子季只感觉耳鸣轰响脑中嗡鸣四肢发软,仿佛自己早已陷入到一场穷徒四壁的深渊之中。
难道……难道雪清婉留了后招?
雪清婉直起身,抚抚袖上清尘,渺淡的眸光向下微睨。
“这位子季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怎能出此下策,刻意构陷?”
子季无措摇着头,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大小姐,你说谎!”
她求助地看向林江辰,掏心掏肺地哭诉,“少爷,奴婢说的都是真话,句句属实!”
原本也起了一丝疑惑的林江辰,见心悦的姑娘如此真诚哭诉,瞬时间所有的信任都朝她这边倾斜了过去,旋即怒目望向那抹青衣——
“雪清婉,凭你跟你婢女的两张嘴就能把毒药说成益气补血的滋补之药了?证据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他忙伸手接住,原是那药包被雪清婉抛掷了过来。
“给夫人看病的郎中先生就在外面候着,请他来一辩便水落石出。”
青衣一转,直接在黄藤交椅上坐下身子,还给自己沏了盏茶,悠然自得地品尝起来。
“上阳的苏名斟,不错。”
同样是水城名茶,有几分箬南的味道。
望着她那副心平气和胸有成竹的模样,再看身边子季却是眸光飘忽满脸畏惧,林江辰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安之感。
郎中老先生用手指摩挲着白巾上的要淡黄色药粉,放到鼻下敛眉细闻,闻了半晌,有些出乎意料地看了眼雪清婉。
再回过神继续闻,白眉动了动,又平展下来,点了点头。
然后好像有些不确信,又闻了一遍,又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周围人的心跟着郎中的动作一紧一跳的,只有那藤椅上的人儿咂着嘴品着茶好不惬意。
“郎中老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枫自诩阅人无数由目读心,但见这老郎中半犹豫半惊讶半不解办啧叹,实在是看得一头雾水,疑惑发问。
早从地上站起身的林江辰也凑上前忙问,“怎么样?是不是毒药?”
老郎中把药包重新绑好,交回到林枫手里,做了个揖。
“老朽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种奇药,制此药者实在是高明啊,高明。”
眼瞧众人不解地望着自己,老郎中意识到自己光顾感叹了,便忙站直了身去解释。
“回林老爷,林公子,这药不仅不是毒药,更有在短时间内益气补血调养生息的奇效啊。其制作工艺非比寻常,是由一种常见之药叠加一种罕见之药,共计八组,分别煮熟,晾晒,研磨成粉,再淘水浸泡,晾干,重复两遍,最后混合于一钋,方成此药,病患者服之可加强免疫,康健者服之可固本培元,习武者服之可增进功法,孱弱者服之可增益体魄……”
那神情痴往,那语气钦佩,那形容陶醉,那言辞娓娓,沉沦其间,似有无法自拔之意,便没注意到屋中各人各样的表情。
比如跪在地上逐渐瘫软脸色铁青的子季,比如与柳春琅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尽显错愕的林家少爷,比如镇定在原地眉头紧锁自我审视的林枫。
倒是身为“罪魁祸首”的“肇事者”——雪清婉最为轻松,浅浅一笑,放下茶盏。
“郎中先生好眼力,此药出于寒阙王东璃澈之手,尚未入市,故而还未有世人见过用过。”
她看着郎中,心中微微生出些喜意。这药是东璃澈从琼华苑离行前刚制好的,给了他们每人三副当做离别礼,当时她还觉得这离别礼寒酸呢,未曾想竟有这诸多功效,那还真是宝贝了。
郎中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医术盖世的寒阙王,这就合理了。敢问林小姐,此药何名?”
“芸香散。”
“好药,好药!”
在郎中先生的声声啧叹和众人的反应不及之中,阿玲恰到好处地提了个醒——
“老爷,少爷,现在是不是该还我们小姐一个公道了?”
所有人都在这话中回过神来,林枫捋了捋胡须,凌目看向地上的那婢女。
“这就是你说的要置夫人于死地的毒药?”
扬高的声音下,是瑟缩瘫软的子季。
“奴婢……”
喉头一哽,话也说不出来。
林江辰收了神,也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这……这怎么可能?子季,你……”
子季摇了摇头,以沉默无言相对。
她知道自己上了雪清婉的钩,知道事态已经无法逆转,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索性只缄默地跪身在地,任眼泪流淌而出,一言不发。
大小姐,名不虚传,是不可蹚的一汪浑水,是不可抵触的一座深渊。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毫无意外,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