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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并肩坐在足球场的看台上,太阳的余晖掉进了山谷,慢慢消散,夜色苍茫。起风了,爬山虎的蔓叶在风中摇曳,阴森的树林,夜暮四合。在风的作用下,带着一丝尖锐的鸣响,田真真伸出胳膊,搂住了任苇的腰,就像两年前的无数个夜晚。
田真真问:“那次你回家,怎么一去不复返?两年多了,我们几个宿友一直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她接着又说:“大四时,我在这儿实习,毕业后,就来到这儿教书了。目前我带高二的语文,还担任着班主任。我老家在萧山,离这儿不远,去来方便。这所学校的环境不错,各方面管理也到位,虽然是民办学校,可比一般的公立学校要好得多。”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我告诉你,你很狼狈,很落魄,很不堪入目;你当年的风采,当年的灵秀,当年的神韵,被什么偷走了?你要对我说实话,这两年多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往事又一次被勾起,任苇真不愿回首那段难以启齿的过往,一次又一次辛酸的逃难,生活的过程都模糊了,都被挤进时间深深的岩缝里。
两年多来,苦痛像根肉刺,已相安无事地埋在她的肉体里,此时,得依靠她忍痛挖出来捧给田真真看。
两年多的漂泊,她没有添置新衣,没有欢歌派对,没有美味佳肴,甚至没有爱情,有的只是流浪的残酷与凄凉。
任苇含着泪,靠着田真真的肩头,静静地倾诉了一切。说到了那次骑自行车的经过,说到了果果的死,说到了叶叶的身份,
有一点,她隐去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也没有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姚一帆,她不愿提及,一提及,就是撕心的痛。任苇对田真真说,她的男友是在香姐店里打工认识的一位武汉青年,他是送外卖的,她和他现在失去了一切联系。在任苇的心里,姚一帆是她最后的精神支柱,是她寂寞花园里唯一的一棵橡树,她不愿向别人展览,也不愿别人碰触。
田真真听了任苇的经历,昏暗的灯光下,向任苇投向了敬佩而又怜惜的一瞥。她听到了任苇内心孤独的长啸,如旷野里的野兽般凶猛唯美。真真忽然觉得,比起那些都市里的灯红酒绿和花前月下,任苇这样苦水浸泡的青春,也很美,像山顶正在升起的不染纤尘的月。
“任苇,你下一步怎么打算呢?”她担忧。
“先存点钱,叶叶脸上的伤痕要做手术修复。”
“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我的将来是什么。这儿人生地不熟,没有文凭,没有专业知识,我哪来明确的目标?走一步看一步吧。”她顿了顿,眼里有了些许的亮光,接着说,“自从桂花姐收留了我们祖孙三人,在这儿才能睡一个安稳觉,每天晚上,我一直在看书,将以前的知识加以温习和巩固,英语也没有放弃,目前在进行雅思英语的学习。有机会,我想回校找程伟老师帮帮忙,拿到大学毕业证书,我在准备着,祈望有机会改变自己,让叶叶和奶奶活得更有尊严。”
田真真被她的坚韧所感动,紧紧握着她的手:“苇,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云开月朗。好的,我们共同努力,共同期待吧。”
期待,是一个美好的词,和梦想一样圣洁,比现实更迷人,是心里的一道风景。
有了田真真的安慰和鼓励,任苇工作时不再觉得枯燥。
每天早上五点,任苇就起床了,在全校师生跑操之前,她已将足球场跑道打扫一遍。中午,整个校园小憩时,她东一扫帚,西一扫帚,如同左一撇,右一捺,在书写文字,书写自己,书写人生。傍晚,是她最宽慰的时候,运动场上的每一位师生,仿佛都是江城大学里的同学,她和叶叶拖着垃圾车,置身于这意气风发的氛围,回到了当年挥斥方遒的大学校园。
一天天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任苇习惯并喜欢上了这一成不变的生活。
一个下午,田真真在篮球场边找到了任苇,把她拉到灌木丛的一个角落。
任苇一头雾水:“真真,有什么事,你这样神秘兮兮的?”
田真真认真地说:“给你提供一个消息,我打听到,分管我班上女生的生活阿姨昨天辞职回老家了,我想给你争取一下,做生活老师不用每天风吹雨淋太阳晒,待遇也稍微好一些,以后,我和你见面的机会也多一些,方便一些。”
任苇有些心动,但不大自信:“你看我这个样子,可以吗?”
“问题应该不大吧,听说生活老师要初中文化以上,已婚,身体健康,能吃苦耐劳,工作认真负责。”田真真曾打听过。
“可我没结过婚。”
“叶叶就是你的女儿啊!”真真提醒她,“等一会,我带你去行政办去面试,有些话,你顺着我的话说,不要节外生枝,配合我,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的。”
为了面试时合乎要求,任苇将长发盘在脑后,用布带束成一个髻,立马老成了三岁;腰里再缠上一件衣物,显得更壮更浑滚,衣服鞋子都没换,这样,活脱脱一位中年妇人的形象。
任苇牵着叶叶,跟在田真真的身后,生怕走散了。
行政办门前有一大片竹子,这些竹子终年葱郁、婀娜,似一处天然氧吧。在行政办的办公室,她交出身份证,认真地填着表格:任苇,女,年龄,现年26岁,文化程度,初中,民族,汉族,离婚,女儿,杨叶叶,5岁,哥,就让叶叶跟着她妈妈姓一次“杨”吧,写上任叶叶,我实在交不了差。
负责填表的办事员看了看表,又看了看任苇的模样:“你只26岁?你女儿有5岁了?”他深深地怀疑。
任苇把叶叶拉在怀里。“是的,我结婚早,当时家里穷,初中毕业不久,就被父母逼婚了。”任苇早就打好了腹稿,苦难会令一个正直的人撒谎。
站在一旁的鲁主任,看到任苇和叶叶的眼睛一样的明亮,二人的衣着如此寒碜,他清楚,这样的人特别好管理,也勤劳,他说:“嗯,我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在偏僻的农村乡下时有发生,这母女俩也不容易。”
鲁主任的心有些软,但他还是按照惯例,声明说:“做生活老师很辛苦,平时工作时间长,做事要认真负责,对学生要有爱心,对家长要有礼节,要服从分配和管理……”这些条条框框,他熟练背出过无数次。
任苇边听边不停地点头。
鲁主任声明完后,转向田真真:“田老师,您和这位是什么关系?”
田真真赶紧回答:“是这样的,她是我爸爸厂里的一位女工,听我爸爸说,她工作很能吃苦,只是现在我爸爸的公司减员了,她离婚了,带着小孩又没有其他去处,我爸要我帮她找份工作。正好,我听负责生活部的张大姐说,生活部缺个人手,所以,我带她过来了。”
“哦,既然这样,我就看田老师的面子。以后,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就由田老师担当了。”
“好好,您放心好了。”田真真鞠了一躬。
鲁主任在便笺上写了几行字,交给了田真真:“田老师,麻烦你带上任女士,去找生活部的张芸霞主任,听从张主任的安排。”
退出办公室,任苇如释重负,心里一阵欢欣。竹林送来一阵清爽的风,这新鲜的微风吹动她的衣袂,像爱人的鼻息吹着手一样。
别了,将掌心磨成老茧的扫把,别了,那厚厚的令人窒息的口罩,别了,那笨重得难以驾驭且散发异味的垃圾车。
任苇感觉有一缕光,照入心底,暖融融的。多么干脆的光啊,是一生不可多得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