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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宋氏医馆。
宋东平刚把女儿哄睡,不远处的妻子已然进入梦乡,对外界的事物浑然未觉。万籁俱寂,宋东平轻声叹息,走到桌案前提笔蘸墨,迟迟不肯落笔。
月光穿过窗棂洒在脚边,偶有几声虫鸣响起,为夜色平添了几许萧索之情。
院外有丫鬟来报,没有言语,只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宋东平搁笔外出,随意地披了件鹅毛大衣。
春寒料峭,丫鬟虽然裹着围脖,依旧冻得小脸通红。见到宋东平出来,她迈着碎步迎上前去,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后者会意,示意丫鬟回屋休息。待得丫鬟离去,宋东平又紧了紧大衣,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院外花圃,那里连着医馆后门,平日里大多无人问津。
此刻的花圃前,站着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彭岚,她的双眼微微发红,似乎刚哭过不久。
宋东平见状,心疼地将彭岚揽入怀中,压着嗓子关心道:“怎么?还在为丰儿的事情忧虑?”
彭岚感受到温暖的怀抱,心情平复了几分:“老爷一意孤行,已然投诚于温闲,丰儿以后只怕再无自由,注定沦为他人的工具。”
宋东平拍打着她的后背,缓缓安慰道:“丰儿呢,他对吴骁的决定有没有异议?”
“自然是有的,”彭岚噘起小嘴抱怨道,“他这会还和老爷在屋子里促膝长谈呢。”
宋东平顿了顿,问道:“那你有没有和丰儿提起过……我们的事?”
“我,”彭岚委屈地低下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东平闭上眼睛,手里却把彭岚搂得更紧:“丰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相信他会体谅你的。”
彭岚沉默不语,心情愈发地复杂起来:“东平,”她嗫嚅着说道,“我打算带着丰儿离开凤鸣。”说完这句话,彭岚像是泄了气般,整个人软倒在宋东平的怀里。
宋东平闻言一滞,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你决定了?”
“嗯。”彭岚坚定地点了点头,“老爷太过固执,对吴家的执念必定会把丰儿拖向万劫不复之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丰儿成为傀儡,他应该过上属于自己的人生。”
“那你有什么打算?”宋东平试探性地问道。
彭岚抬起头,直视着宋东平的眼睛:“东平,你愿意带我走么?”
吴家,内院。
吴骁探头环顾一圈,确保四下无人后,轻手轻脚地将窗户合拢。
“爹,”吴礼丰靠在床沿,用棉被盖住自己的双腿,“你为什么要投靠温闲?”这个问题带着一丝责备,显然吴礼丰对吴骁的投诚颇有微词。
吴骁眼神黯淡,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你是爹的命根子,只要能保住你的性命,要爹做什么都可以。”
吴礼丰摇着头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没有中毒,你这么做的后果又会是什么?”
“你没中毒?”吴骁惊讶地张着嘴,“可,可岳铭不是已经死于兽毒之下了吗?温闲她们怎么会放过你?”
“即便温闲想要置我于死地,她也不会选择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方式。”吴礼丰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先生手上的兽丹必定有限,温闲如果不想死,必定不会将整个吴家拉入先生的阵营。否则她孤身一人,未来如何与我们抗衡?吴家的作用必定远大于个人,先生不是傻子,只消略作对比,就能判定孰轻孰重,长此以往,温闲给我下毒无异于自掘坟墓。”
吴骁恍然:“所以你并没有中毒?”他忽然恨恨地道,“那我现在就派人去把温闲杀了。”
吴礼丰无奈地道:“杀了温闲与那个男人有什么意义?先生依旧健在,温闲顶多只是他的一颗棋子。若是他对您怀恨在心,吴家以后才真的是寸步难行。”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帮温闲做事吧?”吴骁懊恼地道。
吴礼丰把目光投向地面,焦黑的土地是岳铭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我们可以利用岳铭转移温闲的注意力。”
“岳铭?”吴骁奇道,“他不是死了吗?”
“有些人的作用,是在死后才渐渐展现的。”吴礼丰冷然一笑,“既然温闲没有给我下毒,那岳铭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吴骁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事我也正纳闷着呢,而且看温闲的反应,他们也没料到岳铭会突然死于非命。”
“是啊,”吴礼丰得意地道,“谁会料到岳铭的死呢?温闲现在一定也慌得很吧。”
看见吴礼丰的样子,吴骁略作思考,立刻想到了各中原因:“岳铭的毒是你下的?”
“没错。”吴礼丰对此供认不讳,“除了您和娘亲,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血液出了什么问题。岳铭的死能够很好地离间温闲与先生的关系,但凡温闲对其产生一丝质疑,我们就会拥有一丝生机。”
“说说你的计划。”吴骁打心底相信吴礼丰的智慧,从小耳濡目染,加之那段离奇的遭遇,吴礼丰迟早会扛起吴家的大旗。
吴礼丰招了招手,示意吴骁靠近,随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晚风在院子的周围呼啸,将父子俩的秘密掩藏在浓浓的夜色里。
段沉的精神世界空空荡荡,原本汹涌的雾气几近消失。小九不得不助段沉一臂之力,以免他在解毒的过程中昏睡过去。
解毒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最后一点兽毒异常顽固,像是拥有意识般,任凭段沉的灵力如何冲击,它都能及时地进行闪避。
“该死,”段沉虚弱地骂道,“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前功尽弃。”
小九不断安抚着段沉的情绪:“嘶,嘶,嘶,嘶嘶。”保持冷静,集中精神,你的定力越好,兽毒越无法逃避。
段沉咬牙说道:“太累了,我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睡着。”
“嘶,嘶嘶,嘶嘶嘶。”坚持住,等到毒素尽除,你想睡多久都没人管你。
段沉恍惚之间听到了外界的声音,那是女子在一遍遍地为他加油打气。
“段沉,听得到吗段沉?”女子不顾恶臭,蹲在段沉的耳边低语,“你一定要成功啊,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如果不是遇到你,老娘把君归丢给穆元玺以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现在被先生骗到这里,还莫名其妙地成了救城的女英雄,老娘心里一点都不开心。等你醒了,老娘要一笔账一笔账地跟你算清楚,有钱给钱,没钱……就用你的命来抵。我知道你肯定没钱,所以记住了,你欠老娘一条命呢。所以段沉,你可千万要挺过去啊。”
听到女子一口一个老娘地叫着,段沉没由来地感到一股笑意。明明一个黄花大闺女,非要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唔,好像到现在,自己都没问过人家姓名呢。等到解毒以后,得找机会好好认识一下,怎么说两人也是过命的交情,虽然严格意义上说,是自己硬拖着人家去卖命的。
“嘶,嘶嘶。”段沉,别分心。小九适时地提醒。
重整旗鼓,段沉在心底留了一分念想。女子的存在像是世间少有的清泉,她与权力无关,并且同周遭的亲朋好友皆不相识。她就像无意闯入自己生活的一抹光线,为尔虞我诈的世界平添一缕暖意。她告诉段沉,世上不尽是有目的地靠近,即便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能阴差阳错地培养出一丝感情。
兽毒还在疯狂逃窜,段沉却再不心急。他转换了战术,不惜耗费大把灵力,在经脉与经脉间搭建起层层的防线。步步为营,步步紧逼,兽毒的活动范围以几不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减,终有一刻,它将彻底地无路可退。
小九收声噤言,仔细地盯着每个瞬间的改变。段沉终究没有让它失望,兽毒左突右冲,最后被困在了巴掌大的地方,惶恐不安地停驻。
“段沉,你知道吗?”小九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今后的道路可能十分坎坷,但只要怀抱希望,一切就皆有转机。”
“嘶——”兽毒尖叫着被灵力轰碎,化作毒气逼出体外。
女子来不及后退,被熏得连连咳嗽:“该死,咳咳,这笔账老娘也会记下来的。”
话音未落,女子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段沉竟是一头栽倒进她的怀里。
“啊!!!”女子失声尖叫,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段沉,老娘刚换的衣服!”
小九冲出精神世界,顺利掌控了段沉的身体。它一把抱住女子,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子时,来我房里。”
说完,段沉便彻底地昏死过去。众人见女子一身污秽地愣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表情分外复杂。不等其他人动作,女子咬住红唇,用力地推开段沉,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她这是怎么了?”穆元玺好奇地问道。
葛叶慧眼如炬,默默地捋着胡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