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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常委会上,九个常委只有一个人支持杨敬林。曾经有来有往的副市长袁刚,这次也站到了杨敬林的对立面。
现在杨敬林终于明白了钟耀祥在位时,为什么会当撒手掌拒。
堂堂市委书记!
当自己在常委会上提出来的种种建议与看法都被忽略时,那是一件很尴尬、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与其像个小丑一样被人笑话,还不如撒手什么也不管。
这种强烈的共鸣情绪。
令杨敬林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杨敬林来到前任市委书记钟耀祥退休养老的地方,驻足门外,望向在院里剪枝修花的钟耀祥。
大半年不见,钟耀祥两鬓的白发添了很多。
但钟耀祥的精气神比以前好了很多,脸上没有郁闷的表情,也没有勉为其难的苦笑,每天养养花下下棋,令人羡慕。
正当杨敬林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
在院里修剪花枝的钟耀祥突然开口喊话:“来都来了,别在外面站着,那样会显得我很没肚量。”
“老书记。”
杨敬林硬着头皮进院打了声招呼,强行挤出来的这丝笑容多少有点难看。
钟耀祥的这个小院很雅致,中间的过道上架着葡萄架,左边是花圃,几盆月季已经开花,罗汉松也被拾掇得千姿百态。
右边有个小凉亭,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紫砂壶。
钟耀祥边倒茶边说:“我曾以为你最少能熬个两三年,没想到一年不到你就跑来找我喝茶,高估了你。”
“老书记,让你见笑了。”
杨敬林尴尬得耳根子发烫,蓦然有点后悔踏进这个小院。
钟耀祥笑道:“一手开局就是王炸的好牌,被你打得稀烂。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旁观者清,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那种开局,哪有什么王炸。”“杨敬林苦笑:“打从一开始,市里就没几个人会听我的,我是势单力薄。”
“你是怎么当上这个市委书记,你不记得了?”
“这……”
“有些事虽然没有挑明,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陈长安依托韩东海的关系,使劲推你上位。当时有省委撑腰,再加上满腹韬略的陈长安给你打辅助,丁永春也曾没有施展空间,被收拾得夹着尾巴做人。这不是王炸开局是什么?”
“……!!!”
“杨敬林啊杨敬林,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你真不是当官的料,赶紧辞官回家种红薯吧。”
“老领导,如果你叫我进来就是为了嘲笑我,那这茶我还真不想喝。”
杨敬林脸色郁沉。
钟耀祥不以为然地笑道:“真话确实比较刺耳,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自己这大半年都做了些什么事?”
“我一直兢兢业业,想团结大家把市里的产业搞上去。”杨敬林一脸问心无愧的样子。
钟耀祥笑道:“如果你真的是全心全意搞产业,组建管委会的领导班子时,你为什么不推陈长安一把?”
“这个事……”
说到不推陈长安上位的事,杨敬林又吱唔不清。
心明眼亮的钟耀祥也不再逼问这件事。
钟耀祥虽然退休在家,耳朵却没闲着,一直都有关注吕州官场上的事,旁观者清,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钟耀祥很清楚。
杨敬林之所以不推陈长安上位,就是因为私人情绪在作祟。因为陈长安最近跟丁永春走得太近,杨敬林不敢再重用陈长安。
说什么全心全意搞产业,全是扯蛋,往自己脸上贴金!
钟耀祥搁下手中的茶杯。
慢条斯理地说:
“当初,陈长安使尽全力把你推到市委书记的位置上,现在你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反过来踩陈长安一脚。”
“常委会上没人支持你,那都是你自找的。”
“你这是典型的卸磨杀驴!”
“谁敢跟你共事?”
“反观丁永春,吕州官场上的人都知道他跟陈长安不对付。但丁永春照样可以不计前嫌,全力推陈长安上位。”
“你和丁永春之间的格局与胸襟,高下立判。”
“在这次斗争中,如果你以为丁永春只是赢得了一员猛将,那你就错了,他是赢得了整个吕州官场的赞誉。”
钟耀祥的一席话,让杨敬林彻底陷入了沉思中。
杨敬林凝望着桌上那杯茶,整个人颓丧得一愁莫展!他蓦然感觉自己就像是飘在水上的那片茶叶,谁喝都得吐。
痛思好一阵。
杨敬林纳闷不解地说:“现在韩东海已经死了,陈长安也没有靠山。丁永春堂堂一个市长,如果他要收拾陈长安,应该很容易。我真想不明白丁永春为什么会放下成见去拉拢陈长安,他有必要去讨好一个乡镇小干部?”
“呵呵,像你这种悟性,顶多只能当个小处长,真当不了市委书记。”
钟耀祥望着一脸郁闷的杨敬林,就像望着一个可悲又可怜的失败者,连继续嘲笑他的兴趣都没有。
眼看这个失败者实在是不开窍,有辱市委书记四个字。
钟耀祥又忍不住指点:
“历史上那些身居高位的领导,没有谁是靠整人手段爬上去的,用人才是王道。”
“在陈长安还没有完全体现出个人价值之前,丁永春确实想废了陈长安,不就一个小角色嘛,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是,经过一次次失败之后,在丁永春眼里,陈长安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整死陈长安需要付出代价,和解则可以收获一员猛将。”
“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丁永春闭着眼睛都会做。斗则两伤,和则两利。互相成全,谋求共同利益,这是强者之间的共识。”
“你这个市委书记却活得稀哩糊涂,把身边的猛将拱手让人!”
“杨敬林啊杨敬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刺耳的话你听不进去。”
“你要明白,你做县委书记的时候,你的对手只是县处级人物。现在你做了市委书记,那你的对手就是市厅级人物。”
“知道差距有多大吗?”
“你曾经当过老师,想想高中生与大学生的差距有多大?思维和认知,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次。”
“如果你用高中生的思维认知去对抗大学生,那你想不死都难。”
钟耀祥的声调并不高,却像拥有如雷贯耳的力量,残暴地冲击着杨敬林的神经系统,令杨敬林脸红耳热。
杨敬林暗咬牙根。
硬着头皮抛出一个疑问:“老领导,在您的眼里,难道我杨敬林真的只是个思维不成熟的高中生?”
钟耀祥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是以市委书记的身份与丁市长扳手腕,而陈长安,他是以一个乡镇小干部的身份与丁市长扳手腕。”
“结果你败了,陈长安反而越爬越高。”
“懂我的意思?”
“面对同样的对手,陈长安赤手空拳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你手握屠龙刀,反而被人干得灰头土脸。”
“我说你是高中生思维,都有点抬举你。”
“在陈长安眼里,你可能只是个小学生。”
这扎心的嘲讽,又一次让杨敬林如遭暴击,咬牙捏着茶杯暗暗使劲。紫砂杯的质量还不错,承受了杨敬林的所有恼怒与差愤,居然没破。
钟耀祥看在眼里,无奈在心里。
又奉劝杨敬林一句:
“互相拆台,看谁不顺眼就整谁,那是市井匹夫才会干的事!丁永春没有这么肤浅,你若用这种眼光去看他,那你趁早回家种红薯。”
杨敬林若有所悟地起身:
“用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您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