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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本名叫做苏长景的年轻画师来说,将许百川画入画卷之中但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想做的一件事情, 因此缠着许百川许久,就和小贩手中贩卖的牛皮糖一样难以甩掉。
可对于许百川来说,苏长景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不仅有着读书人一贯以来的怪脾气,这其实也算不算什么,可真正让人难以接受一点,便是这个可以算做读书人的年轻画师也有着读书人一样的呱噪,就算无人对他搭话,也能自顾自的说上一整天。
许百川向来喜欢清静,更无需说有了众多老剑客的剑法可以参考,就更想独自一人待着。
可无论他走到哪里,苏长景都会紧紧跟着他身后,一直盯着他腰间的秋风。
他不会轻易将秋风拔出,不为什么,在得知秋风有灵魂后,行事总归会小心一些。
除非杀人,这件事情无法避免。
他也乐意去做。
在几天以来,他已经将那些老剑客的所有剑法全部读通。
剑道上的疑惑稍微解开一些,可其它疑惑依然紧紧摔在心头。
每次苏长景拿出那一副画卷时,腰间秋风都会微不可查的颤抖,虽然极其细微,可他作为这把剑的主人,自然是逃不过他的感知。
因此他对苏长景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秋风让他留在这里,而他对庆元国都两眼一抹黑,或许那位木华先生知道一些,可是许百川清楚,那位木华先生在他修为境界没有上去之前是不会和他说前因后果。
既然如此,苏长景便是一个不错的突破。
这也是他为何能容忍苏长景整天在耳边念叨的原因。
将最后一本剑法收好,许百川叫过在一边咬着笔杆画梅花的苏长景,平静道:“今夜便是除夕,你难道不想回家探望?”
苏长景画好最后一朵梅花,抹去脸上的墨迹,自豪笑了几声,这才回应道:“在外漂泊惯了,那还有家这种地方,天下之大四海为家,甚是乐哉。”
许百川看着苏长景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意味,有些了然。
在这佳节美庆之中,就连在天牢里的罪犯都有半日得见亲人的光景,大部分庆元人都是想着除夕之时与家人团聚,只有极少数,才会想着独自漂泊。
其实哪是独自漂泊,只是无家可归,或者是有家也不敢回。
苏长景是这个样子,他许百川又何尝不是?
许百川想着这些事情,不免有些思乡心绪。
以往的年节他都是在云镇度过,虽说生活清贫,也乐得逍遥自在,不像现在有人费尽心思想要杀他,可他终究踏出这一步,只能继续往上走,无法回头。
许百川想着这些,莫名有些惆怅。
游子思乡,又如何抵挡得了。
思乡的不只是他,还有苏长景。
当许百川那一番话落在心间时,这位往日中什么都不在意的年轻画师罕见出现了心绪。
天下四处为家说的轻巧,可真正做出去,却是越发想念家乡。
跟随祖父游历天下其实是迫不得已,就连继承画技也是为了谋生而已,若是真能安稳待在庆元国都这座繁华地方,他哪还会做这些受尽风霜雨打的事,早就如同那些公子哥一样锦衣华服。
他低头看着自己画出的梅花,沉默半响,随后一股脑扯了干净。
碎纸落在积雪上,格外醒目。
许百川看着这一幅光景,没有表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依旧古井无波。
这几天他见过苏长景画了许多画,每一幅画都是精美之作,就算是拿到那些达官贵人的家庭之中,也是一副耀眼的门面,可苏长景每次画完之后都会将画作扯碎,现在看来,唯一一副在他手中保留完整的也只有那幅画卷。
或许是那份画卷还没画完,又或许是其他的。
人的心思极为难猜,正是如此。
将画扯碎之后,苏长景在原地怔住许久,抬头看向落满积雪的腊梅树,心中有种莫名情绪。
他,还是想去看看。
尽管那处地方很不欢迎他。
苏长景转头看向许百川,沉默片刻,很快便开口道:“我想回去看看。”
许百川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一直围绕在耳边的杂乱声音现在要离开,他便能独自待着,自然是极好的。
再者说了,苏长景与他关系其实并不大,是去是留皆是与他无关。
苏长景将目光放在那柄秋风上,仔细瞧了片刻,叹道:“许公子可否能和在下一同前往?”
许百川笑了笑:“你要回去那是你的事情,这可就扯不上我。”
苏长景顿时变得愁眉苦脸,他想拉着许百川一同走自然是有着缘由,那处地方虽然是他家府,诸多亲人也住在那里,可不见得能欢迎他回去,而他一无武艺二无修为,说不定连那座房子还没踏进就被赶出来。
可现如今心中已经生出想法,并且愈发深重,多少也要找个法子进去看一眼。
而站在他面前的许百川便是最好的法子。
其实苏长景大可以去寻找木华先生,求个人情,这对于身为皇子师傅的木华先生来说,只是件小事,至少在他看来是一件小事,只是他和木华先生毕竟是一面之缘,自家受过情份再找便是不妥。
自小混迹于江湖,对人心把握自然差不了。
苏长景再次恳求道:“许公子可否能够在下一同前往?”
话虽相同,可其中意思已经有了分别。
先前还可以说请求,现如今完完全全是哀求。
许百川看了他一眼,抛出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是为了箱子里的那块牌位?”
当时他将画卷收进去时,看到的不止有笔墨,还有一副枣木雕就的牌位,上面清晰刻着六个大字。
祖父苏木之位!
现在再听到苏长景的这一番话,情况顿时明了。
在这片天下,世人都相信人有魂灵,长辈死后会化作祖魂守护家宅,而作为子孙也会以香火供奉祖魂。
而若是长辈死在异地,那无论如何也要将牌位放进祠堂供奉,以告慰在天之灵。
这种事情他在义庄听过不少,在云镇也见过不少。
并不如何稀奇。
落叶归根,正是如此。
话音落下,苏长景顿时瞪大双眼,满脸都是惊愕之色,他的想法确实如此,依靠着这位剑修能耐,说不定真能将祖父牌位送进祠堂,而他也能安然无恙走出来。
许百川平静道:“正好我闲来无事,陪你走一走倒是无妨。”
苏长景闻言顿时大喜,甚至忍不住手舞足蹈,有许百川陪伴,此事算是已经十拿九稳。
许百川此时脸上也带着一些笑意,轻声道:“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那就将这身衣裳换掉,从遇见开始你便一直穿着这件衣裳,知晓内情的还知道它是白色衣服,若是换作不懂情的,反倒觉得这是黑色,能将儒袍穿到这种地步,你确实是有些意思。”
苏长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老脸微红,他这样子确实不好,身上全是黑色墨迹,头发也有许久没洗,甚至他现在拿个盆端在大街上,说不定都会有人往里面投钱。
他狠狠点了点头,提起箱子寻了一家客栈走进去,解释好久才证明自身不是乞丐。
只是现如今他这样子,确实是十分相像。
他以往向来是不修边幅,曾经讲究过,可当墨迹沾染到衣服上时就觉得也干脆随其自然,于是便成了乞丐模样。
他的箱子里其实有另外一套衣服,是他祖父生前所穿,上面纹龙秀鹤,很是名贵,据说还是上一位庆元皇帝赏赐给祖父的,他其实有些不大相信,若是真的如此,那仰仗着这份恩荣怎么又会被凄惨赶出庆元?
一边恍惚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洗漱,等将那身衣裳穿上之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
苏长景长得绝对不坏,甚至还有一些俊美,只是身上那种不修边幅的性子实在恼人,收拾干净想必会有一些颇有趣味的达官贵人对他感兴趣。
因此当他穿上祖父留下的衣服走出客栈时,客栈里的众人已经惊掉下巴,这哪还是刚刚进去那种乞丐,分明就是富家公子。
有几个行走江湖的女侠看见苏长景这幅模样,顿时芳心大动,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他,里面洋溢着的水波快要滴出来。
一时间皆是坐按不住,直觉得屁股上有针在扎。
哪怕有同行的侠客在一边劝阻也是无用。
喝过一碗酒,借着涌入心中的酒气,女侠们刚起身想要走过来,却又硬生生止在原地不敢动。
她们看到了许百川,以及他腰间的秋风。
能在严禁江湖人配剑的庆元国都配剑,怎么看都不一般,甚至还有可能是传说中的修士,这要如何上去搭话。
苏长景将湿漉漉的头发用一只玉簪插住,手中依旧提着那件木箱,见到许百川走过来还郑重思施了一礼。
许百川看着大变模样的苏长景,感叹道:“我先前读过书时曾读过一句先贤话语,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现在看来这一句倒是为你所打造的。”
那些女侠他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惊叹,因此这一句话全然是由感而发。
祸国殃民不外如此。
听到这一番夸赞,苏长景揉了揉脸脥,颇有些不好意思:“许公子太过夸赞,在小生看来你才是那个公子。”
话语看似真情实意,可奈何他的拍马屁功夫实在不到家,这一番话听起来极为别扭。
许百川笑道:“可依着我看来,情况并不如此,你看到旁边那几位对你抛眼色的女侠没,她们可对你这个公子喜欢的紧。”
苏长景做势咳嗽一声,转过身去看了那几位女侠一眼,顿时浑身一激灵,感觉连脑袋都清醒许多。
这几位女侠,长得确实有些许潦草,也难怪会出来闯荡江湖,也难怪同行的男侠客拉扯不住她们。
“简直是……女金刚。”
苏长景扯了扯嘴角,如实说道。
随后的事情也不新鲜,可总归有那么些趣味,最精彩的便是那几位女侠还是忍耐不住美色向苏长景走来,而苏长景只是个文弱画师,哪里抵抗得了彪形大汉一般的女侠,因此也能求助似的看向许百川。
许百川一脸好笑的看着他,不作动作。
到底都是少年人,喜玩闹,爱趣味
等到苏长景实在是招架不住,许百川才上去搭手。
也没见他有多大动作,只是轻轻踏出一步。
而这一步,远远没有表像那种平静。
一种无形气浪便由他开始散发,刹那间掀起风波,将那几位身强体壮的女侠吹倒在地。
本来接下来应该会打一番,可是看到秋风后女侠也只能认栽。
她们可抵挡不住剑修一剑,肉体凡胎碰上去,只能是自寻死路。
苏长景整理一番被扰乱的衣物,有些埋怨:“许公子为何不早先出手,也能省下一些时间……”
许百川笑眯眯的看着苏长景,淡淡锋芒意味乍起。
感受到这股锋芒,苏长景很明智的闭上嘴,脸上重新带起笑意。
那些女侠都不能在许百川手中走过一招,也不见得他能行。
许百川将剑气撤去,威压散开,看着在座的众尽数惊若寒蝉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豪气。
原来修行之后,会这样不一般。
许百川轻松说道:“既然衣裳已经换好,也已经梳洗打扮,现在时辰已然不早,那便带路。”
这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也理所应当。
他对庆元国都并不熟悉,更何况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也不知道在何处,让人带路顺理成章。
苏长景将那件木箱换了一个手,一边甩甩发酸的胳膊一边想着要是接下来是发生冲突后怎样才能进入祠堂,总不可能一路打过去,那样的话就算牌位放在祠堂中,也肯定会被有丢弃,他要的是顺理成章。
两人要找的地方其实不远,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很近,因为两人现在走的这条街道全是属于那个地方。
能在寸土寸金的庆元国都拥有如此长的一块街道,必然是站在顶峰的世家。
再走过一些道路,远远处就看见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布满门钉的大门雕满了珍奇异兽,甚至还在正中心雕刻了一条蛟龙。
这便很不一般。
庆元皇帝自认为是真龙转世,因此他下诏除了皇室中人,其余的皆不可雕龙,就算功劳再大,也只能雕刻凤凰。
而恰好,不只是大门处有,府邸四处也布满了蛟龙石刻。
许百川眉头微皱,脚步慢上一些,先前他能信誓旦旦的说为苏长景保驾护航,只是觉得不过是个普通人家而已,可当见到这座偌大的府邸和雕刻在上的奇珍异兽,便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于想当然。
不过事情现在已经答应,那便不能反悔。
大不了同他们讲讲道理。
再走出不远,就已经接近那座府邸,上面的牌匾清晰可见。
苏府!
在门前停下,许百川便再也没有动作。
接下来的事情是要由着苏长景交涉,若是谈得来那便谈,若是谈不来那就该他上去。
苏长景扣响门环,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十分清越。
之后便静静地站在门前等待。
果然没过多久,一旁的侧门轰然打开,一位身着飞蛇袍服的中年男子淡然走出,张望片刻,待看来苏长景时很明显愣住,仔细瞧着他的眉眼和衣服,过了许久才从记忆里找出这个人,不确定的问道:“三少爷?您回来了?”
一句三少爷传入耳中,苏长景顿时感触良多,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十四年前,现如今重新入耳,个中滋味很难分说。
看着一脸疑惑的男子,苏长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言语。
中年男子叹出一口气,纠结道:“三少爷,你们这些主家的恩怨我们做下人的本不应该插嘴,可你既然已经离开那就不必再回来了,老人见到你肯定会大发雷霆,甚至还会痛下辣手,听我一句劝,现在走还来得及,主家那边我帮你瞒过去。”
苏长景平静道:“苏伯,祖父死了,我来送他回归祠堂。”
名叫苏伯的中年男子顿时一惊,多年养出的气度荡然无存,张张嘴可始终说不出话,过了好一阵时间才战战兢兢的说道:“苏木祖宗?他西去了?”
苏长景眼神中流露出哀伤,轻声道:“这也是我为何来此的原因,落叶归根,总不可能将祖父放在异地漂泊。”
苏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的嗓子开口:“我去禀报老爷。”
苏长景点点头,看着苏伯转身离去。
而他,提了提手中的箱子。
过后不久,他面前的大门轰然打开,一众身着锦衣的仆人围成阵势鱼贯而出,随后跪在地上三拜九叩。
口中念诵着恭迎苏木祖宗归宗。
而这时姗姗来迟的老爷才带着一大家子人到来。
这一场下马威,做的气势磅礴。
不愧是皇亲国戚。
苏长景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平静道:“大伯,可是许久未见了,不知这些年岁是否睡得安稳,晚上可有恶鬼索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