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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府深深庭院内,清风拂过,带起一地树叶。书房中离泓扔了手中的笔,望着纸上歪斜潦草的字迹皱了下眉。
他起身,从院墙边拾起笤帚扫起落叶来。厅堂中乖乖嚼着点心的薛瞳见他亲力亲为下人杂事,惊得喷了一桌子残渣。
离泓扫了地,又去下厨。那熟练的模样再次将跟在后面的薛瞳噎成了个傻子。
他本来怕离泓在饭食中偷偷下毒,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一举一动,没想到他竟只是烧饭做菜。菜还未盛到盘子里,就已经馋得人直流口水了。
就算有毒,他也认了。薛瞳抱着碗狼吞虎咽,论厨艺,他是真真正正服了的。
刚用完午膳,外头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岁寒大步踏进厅堂内,臂弯还夹着个人,一进门就四处环顾道:“离泓人呢?”
“在洗碗。”薛瞳已经麻木了,撑着腮打了个饱嗝道。
岁寒闻言,来到琴案旁,将案上的香炉瓷瓶全都拂到地上,又将夹着的瘦小姑娘平放在案上。
“哗啦”一声,瓷瓶稀碎。
“那个好贵的……”薛瞳喃喃道。
“救人要紧。”岁寒没去看他,四处翻找着伤药。
“砰!”“咣当!”“哗啦啦……”不知又弄坏了多少珍贵文玩。
薛瞳这才明白,自家心胸狭隘的师兄是故意的。
离泓走了进来,踢了踢满地碎片,看起来似乎毫不心疼,却在见到香案上的姑娘时怔了怔道:“只带回她一个?”
岁寒见他刚进来就又出去了,奇道:“你去哪呢?”
“天马借我一用。”离泓头也不回。
“药呢?”岁寒大喊。
没有回答。他摇了摇头,只得继续翻箱倒柜地乱找。
薛瞳见他是少有的慌乱焦急,也帮忙找了起来,小心翼翼瞧了眼陈岚道:“师兄,难不成你要找的那个人是她?”
“我不知道,”岁寒垂目,手上停了片刻,又继续翻找,“我只想救她。”
药箱和药柜都在偏房中,岁寒也是个精通歧黄之术的,一边检查着陈岚伤势,一边吩咐薛瞳去找下人煎药。
他给陈岚身上几处皮外伤上了药后,又碰了碰她滚烫的额头,叹了口气。只是,收回手时,他一惊,喃喃自语道:“幻颜丹的气味……”
陈岚受了很重的内伤,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不但发着烧,体内还有离开巫教时巫皇命她服下的毒,眼看着这两日便会发作。
巫教素来喜欢以毒来控制他们这些死士,使其不得轻易脱离。这些毒配方千奇百怪,非用药之人,耗上三年五载也解不开。时限一到,没有及时返回领取解药的,则当场毙命。
岁寒很清楚这些手段。他们雪国虽不至于给自家培养的密探杀手下毒,却要在他们身上设下禁制之法,如有背叛之举,便会遭到术法反噬,功力尽失形同废人。
丁若羽醒来时,半个身子都陷在了草丛间积水的污泥中,浑身疼痛不止。她艰难地挪了出来,翻身坐起,却见腿也折了。
她在泥地里摸了根看起来略直的小木棍,扯下衣带,半天才将腿固定好。之后,靠着那只未断的手,半撑着身体缓缓爬上了草坡。
山路偏僻,不知几时才会有车马经过,一直等在此处也不是什么办法。丁若羽望着那条看不到头的路,再次缩回到草丛里。
路上有滚落的尖锐山石,反而不如湿软的草地方便行动。扒拉着草地,寻了些可食用的野果,她想先恢复体力再继续行动。
山路上传来马蹄声,丁若羽抬头,看衣饰,来的是梨花山庄的弟子。她往外挪了挪,领头的正是南宫芸。
“快扶她上马!”南宫芸吩咐道。
有身形壮硕的弟子下马来,走进草丛间向她伸出手。
忽然起了阵冷风,男弟子的手掌被人轻轻拂开。山道上多出匹白马,丁若羽已被另一名白衣人抱了起来。
南宫芸张了张嘴,她原以为是前一日的白衣男子去而复返,仔细一看却换了张脸。
“李姑娘!”她叫道,怕来人对他们不利。
“没事,他……”丁若羽见到来人,心一定,眼前反而一黑晕了过去。
“巧儿姑娘帮了南宫家大忙,烦请阁下照顾好她!”南宫芸见她这样,也只好转向白衣人行了一礼。
“这种事,无需你多言。”白衣人冷如冰霜,带着丁若羽上马回返,一阵风似的消失无踪。
“难道竟是离泓……”南宫芸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眯了眯眼睛,令弟子们打道回府。
当丁若羽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而舒适的床上,外头很是喧闹,像有什么人正在大发雷霆。
有个模糊而似曾相识的女音在大吵大嚷,紧接着又响起一阵胡乱砸东西的声音。
待到一切平息后不久,房门开启一个小缝,钻进一名披着红斗篷的男子,他掩上门,走向床榻,掀开了斗篷的帽子。
“你醒了?”他冷冰冰问,面如死水,毫无情感。
丁若羽蹙了下眉,撑着爬起身要行礼:“参见火护法。”
沐火从斗篷内摸出个小瓷瓶扔在她身上道:“这是巫皇大人赐你的解药。”
丁若羽勉力支撑,眼前只觉一阵阵发黑发晕,知道毒性要发作了,忙谢过赏赐便将瓷瓶中的药粉尽数倒入口中。
“巫皇开恩,命你好生休养,暂时不布置任务。”沐火漠然开口,拾起空了的小瓷瓶,掩在袖下,转身推门而出。
丁若羽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房间大小和布置都不像在死士营中,自己也从未来过这里。她伸手入怀,寻出一只贴身的小布包,里头包着一簪一钗,还有一只空空的琉璃瓶,俱是完好无损。
她松了口气,再看身上,断骨处已被接好,裹着厚厚的纱布。
“伤筋动骨一百天,巫皇会给我休息这么长的时间么?”她刚躺下来,便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个同她自己差不多大的婢女。
“李姑娘,这是大人亲手做的药膳,你用点吧。”小婢女扶她靠在床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哪个大人?”丁若羽警觉道。
小婢女被她问得一愣,结巴道:“大、大国师。”
丁若羽转开脸去,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没胃口。”
婢女悻悻地端着托盘出了门。
丁若羽拿出藏在被子下的手,掌心是之前放置簪钗的布包,此时裹着一片灰白色药粉,被唾液洇湿的部分渐渐变成蓝绿色。
那是先前沐火给的药,她含在舌下蒙混过关,又在他走后吐了出来。
这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来的那个人,也不是沐火。她同火护法虽只有几面之缘,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也做得非常逼真,可是对方如何也想不到,她能够听出来,此人有刻意压低声线模仿沐火的声音。
她将小布包团成一团塞在衣襟内后,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离泓。
他亲自端着之前那碗粥走了进来,坐在她身边。
“你已经三日滴水未进了。”离泓拨了拨她有些乱的额发,瞥见她重重包裹的断臂,又笑了起来,“还是你端不了碗,需要人喂?”
“方才火护法来过。”丁若羽终于放下防备,从他脸上移开审视的目光。
离泓放下碗,给她把了脉道:“只是轻微的毒,用点茶水便能化解。发生什么了?”
丁若羽将醒来后的事说了一遍,并取出布包给他看。
“沐火人在祥云城,不可能这么快回来。这个毒是迷乱心智的,如若服用,你今后都要受下药之人摆布,再没有半点自主。”离泓只看了一眼,就接过布包,扔进了床底。
“是谁要对我下这种药?”丁若羽疑惑道,眼神转动时,发现二人不觉间双手已握在了一起。
离泓拍了拍她手背,望着雪白的床帏,微微勾起了嘴角:“来者显然对你的巫术有所忌惮,不敢硬拼,所以才假扮成你的上级,让你不得不领命用药。”
“据我所知,巫教近些年收了不少走投无路的江湖异人,其中就有制造人皮面具的好手。他现今归于厚土护法门下,名叫苍耳。”他起身,从一畔的包裹内翻出一张人皮面具,送到丁若羽手中,“我们平时做任务发的这些,最多不过用来掩饰身份容貌,不让外边的人看出以生事端,并不能做到以假乱真,而苍耳手底下出来的却可以。”
“那个人确实骗过了我的眼睛。”丁若羽摩挲着冰凉的面具,说是人皮面具,实际上却并非人皮所制,更像一种触手光滑的材料,凑近了闻甚至有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这么说,他和苍耳有关?”她问道。
外间响起了敲门声,进来个十五六岁的黑衣少女,单膝跪地道:“主子,无眠姑娘已经送走了。”
“辛苦你了。”离泓让她退下,又查看了丁若羽的伤势,缓缓道,“你那个姐姐倒是很担心你会折在我这里……”
“你……”丁若羽瞪着他。
“她是自愿跟随我来巫教的。”离泓笑道,“若不是她报信,那夜我也不会途经你家庄子,捡了你这条漏网之鱼。”
丁若羽抓着他的手道:“阿姐她知不知道我身份?”
“她不说,你便也不说。”离泓端起碗喂她喝粥,“她有野心,又有计谋……那些小动作,你还是不参与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