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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渊学宫旧址旁,清澈的溪水边,苏以彤赤着脚,坐在一块青色的石头上,披风的下摆和裙摆一起垂入水中,身边放着一个纸糊的小灯笼,溪水流过,半点也未沾湿,苏以彤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捞起水中的纸皮灯笼,捞出一串清脆的铃声。
“小仙君,出来吧。”
禁锢解除,杨修逸从灯笼里脱身,蹲在水边怔怔地看着苏以彤,一串问题脱口而出。
“你真的是苏以彤?”第一个问题。
“你真的不是小姑娘?”第二个问题。
“你真的是鬼修?”第三个问题。
“你如今还是……医修吗?”第四个问题。
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得苏以彤抽了口冷气,忍不住啧啧称奇:“你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纪飞雨养出来的。”
“我当然是苏以彤,以前特别有名的那一个,看过《天术》没,当年我写的。”苏以彤拿了把小金梳,对着溪水,细细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一个坏笑,“至于我是不是小姑娘……”
“小仙君,你过来。”苏以彤冲杨修逸招手。
杨修逸不疑有他,招手就过去了。
“你看。”苏以彤咬着梳子,掀开了自己原本就不长的小红裙子,眨眨眼娇笑,“小仙君,奴家掀开比你大哟。”
杨修逸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样的遭遇,头一次遭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差点一头栽进了河里。
苏以彤扯了扯杨修逸的衣袖,继续道:“小仙君看不够的话,还可以上手摸一摸哦,奴家不介意的。”
“你你你你你……”杨修逸一眼瞥见不该看的地方,被苏以彤吓了个半死,满脸通红,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在泥地上。
他本着学过的礼法,想开口斥责姑娘家不检点,可想想苏以彤的确不是个姑娘,他也没资格说这话,最终还是面红耳赤地看着一脸坏笑的苏以彤,把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这孩子,真是有趣。”苏以彤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把小金梳揣进兜里,“渡雪山庄里,还能养出你这么干净的孩子。”
说罢,苏以彤又好似失了兴致般,挥手赶人:“你走吧。”
“不是说拿我抵债?”杨修逸迟疑。
“逗你玩的,顺便给杨霁明找点麻烦,我看不惯他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样子。”苏以彤满不在乎,再次赶人,“走吧走吧,认得回去的路吧。”
“认得倒是认得……”杨修逸擦汗,南渊七雅,果然个个都不简单。
“能找到回去的路,多好。”苏以彤把手浸入溪水中。
杨修逸直觉他话里有深意,却等不来苏以彤的解答,于是摇摇头,转身要走,苏以彤忽然又伸手拦他:“等一下。”
杨修逸回头,苏以彤手中的溪水就这么泼了他满头满身。
“你……”杨修逸皱眉,胳膊和腿上被落英剑气撕出的伤口,沾到溪水的同时,奇迹般的愈合了。
“送你玩的,不喜欢的话,扔了也行。”苏以彤把手上的纸皮灯笼塞给了杨修逸,站起身,沿着溪水,向远处走去,留下沿途清脆的铃声。
“小仙君,我和你投缘,在你日后走投无路之日,我承诺帮你一次。”苏以彤的声音,消失在溪流的远处,“不过怎么帮,这得看我。”
苏以彤消失在远处,杨修逸看着自己手中的灯笼,有些无语。
他出生在渡雪山庄,天生是修仙的料子,天资聪慧天赋惊人,生母身份神秘,虽然素未谋面,但必然也是修仙界的翘楚,生父杨霁明掌管着渡雪山庄乃至小半个人族仙道,日后再怎么落魄,大约也不会走投无路。
不过对方的好意,他不打算随手丢弃。
嘉定城中的客栈外,两只鸽子蹲在房间的门口,大气也不敢出,房门紧闭,房间里,俞音伸手,抓住北逍的衣袖,迫使对方面对着自己,俞音不矮,却依旧要微微仰头去看北逍。
“你就是我的小黑。”俞音笃定道。
熟悉他喜欢的食物,熟悉他穿衣的尺码,甚至连害怕蟑螂这一点,都和过去的秦霜寒如出一辙。
落英的飞花剑气不会伤他,北逍只可能是他的秦霜寒。
不想让他听关于过去的事情,一旦触碰到过往就会行事疯狂,想让他回到穿越前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的小黑,变成现在的样子。
错综复杂的问题交织在心头,俞音张了张嘴,到底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在世人的眼中,秦霜寒已经故去,又为什么,他成为了妖族的尊主,神魂不全,疯疯癫癫,毁了人族的烈阳殿,住着坟墓般的宫殿,还把俞音的尸首珍藏起来。
俞音直觉这些与他自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只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北逍在俞音的目光中,缓缓抬起了右手,“我会伤你。”
俞音瞥了眼北逍手指间灵力红色的光,问道:“你想做什么,让我睡过去,然后呢,醒来就见不到你了,还是想让我忘记我现在追究的东西,再于暗中保护我,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这就是你的想法?”
北逍罕见地没有发火也没有开口,悬空的手停顿,慢慢背到了身后,把捏在指间的昏睡诀,藏到了背后。
“你藏背后我就看不见了吗?”俞音气笑了。
北逍:“……”
“那你那日在妖族,为何又要说和我成亲,后来又为什么,想方设法要把我送回去,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俞音一手攥紧了北逍的衣袖:“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记忆,可仅凭感觉,足以刻骨铭心,既已置身此间,哪是说忘就能忘记。
“我想……”北逍低沉的声音刚传入俞音的耳边,他就被北逍一把推到墙边,天诛红色的丝线缠绕,把他的四肢牢牢束缚,北逍低下头,把俞音被绑缚的双手抬高扣在墙壁上,低头在俞音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低声说道,“如果我说,我想用天诛把你绑在身边,再也不让你去见外面的人,不让你离开我半步,侵犯你,伤害你,想把你困在我的身边,这样你才不会……如果我还要说,我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在南渊学宫的时候,在三清山的时候,就想过这么对你了,即便如此,你还觉得,秦霜寒是你身边那个乖巧的剑侍吗?”
俞音不小心听到对方的心意,来势汹汹的一番话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北逍继续道:“世人都说我残暴无情,即便我这么对你,他们也会说是妖族尊主性情使然,你后悔吗?”
天诛的丝线凝为柔软的红绸,环绕着俞音的双手,对方的声息就在他的耳边,而北逍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由他的耳边,激起灵魂深处隐约的愿念。
在妖族的大殿中,北逍看他时,那目光中的喜悦、悲凉和疯狂,俞音不会忘记,那是在京城茶肆里,北逍挥剑斩向古镯时眼底的眷恋,俞音也不会错失。
虽未想起,却已刻骨。
“你不是剑侍,你是我的家人。”不论过了多少次,这句话都始终未变。
“你尽管来。”俞音咬咬牙,闭上眼睛,偏过头去,雪白的一段脖颈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北逍的眼前,“你想咬就咬,如果你想做别的事情……任你处置,我不后悔。”
俞音闭上眼睛,北逍的气息就在耳边,一如既往的强势。
什么都好,只要还是他的小黑,做什么都可以。
想不起来也可以,只要秦霜寒还活着,一切都还能有转机。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也没有任何难堪,俞音在被北逍用这样的姿势禁锢了许久,才感受到北逍的实现从他的脖颈间离开,对方的手放在他的背后,把他横抱到床上。
神兵天诛缠绕在他手脚间的红线渐渐散去了。
俞音靠在床头,睁开眼睛,有些疑惑,看着北逍,北逍微凉的手指摩挲过他的唇。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俞音一把抓住了北逍的手:“那我若是不回来呢?我若不回来,你就打算这样在一个……”他想说那座空坟一样的宫殿,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我原本,就没打算让你回来。”北逍垂下眼帘。
俞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若不是那只莫名其妙的银镯子,自己大约真的会在重生后的世界安稳地度过一生,就好像留在这个世界的爱与恨,都能被轻易遗忘。若不是莫名被人拉回了这个世界,他都不知道秦霜寒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对方能过得很好。
算了,不用北逍回答,俞音自己也能明白。北逍很快发现他能回来不是契机,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保护他,北逍决定对他隐瞒一切,想把他送回原来的地方。
当年发生的事情,可能北逍自己,也不愿意提起,他又何必拿这些,去质问北逍。
北逍不愿意提起,他便不问,留在此世间,终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只是他的小黑,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神魂不全,成为世人眼中可怖的妖族尊主。
“睡吧。”北逍忽然道,在俞音的窗边坐下。
心里的困惑被压下了一部分,可很多事情北逍不愿意说,俞音只能自己找答,他仍然没有松开抓着北逍手腕的手:“你不许走。”
“嗯,不走了。”北逍随口应道,伸手拔去了俞音发间的银簪,长发垂落,穿过北逍的指缝,他似乎有点好奇,伸手扯了扯俞音的头发。
俞音:“……”
屋里的灯,应声而灭。
眼睛暂时没有适应房间里的黑暗,俞音的手依旧搭在北逍的手腕上,今天吼了北逍,没被咬也没被上,他竟然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产生这种想法的俞音对自己开启了自我厌弃模式,摇了摇头,发丝扫到北逍的手腕上。
“不敢睡?”北逍的声音在俞音的耳边响起,微微侧过身子,带着兴味,“怕我睡你?还是说,你很期待?”
俞音:“……”
怕你离开。
“睡吧。”北逍忽然道,“我不走。”
他什么都知道。
说罢,北逍摘下了手腕上俞音的手,一手扣着俞音的手腕,一手在俞音的手心上,一笔一划,画下了一个符咒。
指尖在手心上带来一丝痒意,熟悉的比划,俞音觉得似曾相识。
夜色中俞音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是那一日北逍咬破了他的颈侧后,用血在他的脖颈间,画下的那道符咒,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来自于更早的时候,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似乎听人讲过这道符咒。
记忆中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以双方的血为媒介,臣服之人,献出自己的心头血,同驱使者的血交融,刻入驱使者的神魂中……”
“以表忠心,违者神魂俱灭……”
“此咒名为不渝,意为……我将,永不背叛。”
不渝,是他年少时,南渊学宫教导符咒的先生,在某日课上讲过的一道符咒。
那年南渊午后的穿堂风,吹不醒学堂里的梦中人。
先生咳嗽了两声,点名道:“俞音,我刚才讲的符咒,你在符纸上画一下。”
无人应答,最后一排的书案边,俞音脑袋上顶着书,睡得正香,一绺发丝散了下来,贴着侧颊,一路延伸到秦霜寒面前的书案上,秦霜寒侧身给他挡了些透进窗户的阳光,手中的笔,在空白符纸上,绕过俞音的发丝,画出的符咒,正是先生方才讲过的那道“不渝”。
“俞音!”讲符咒的老先生怒不可遏,一屋子弟子齐刷刷地看向窗边那两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