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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江岄悠悠转醒,一把掀了被子,从榻上起身,右手五指埋入头发。
晃了晃头,昨夜那些荒诞又悚然的异样感总算散去了些。
浮黎在一旁静坐冥神,听见动静,抬眼看向江岄。
两人一个对视,江岄一愣,而后撇开脸,一咕噜爬起来。
并没有理会浮黎,快步走出去推开了殿门。
浮黎看着江岄动作,承影出鞘,灵力运作,没有跟上去。
殿外,玄光衣着华丽、腰挎长剑,大摇大摆的走在前头,广陵扶着华胥跟在他的身后。
三人见江岄站在殿门口,便加快步伐走了过来。
江岄一脸睡意醒去,迎上前来,道:“华胥醒啦。”
华胥突然被戳,愣了一下,低着头小心翼翼道:“昨……昨晚便醒了。”
寒暄几句,江岄问到失踪一事,华胥躲在广陵身后,支支吾吾,眼神闪躲。
玄光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回身拔剑就要教训,江岄一把救过华胥,制止了剑芒。
“你不必再问,本上神昨夜早就仔仔细细盘问过,他什么都不肯说,逼急了,就说不记得了,哼,这种谎话鬼才会信,也对,堂堂水神殿下,一介神君,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暗算了,还要帝君亲自去救,传出去可真让人笑话。”玄光见没有得逞,抱手讽刺道。
华胥闻言,一下泄了气,看起来更怯懦了些,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瞅见江岄扶着自己的手,又卡了壳,低下头。
江岄见他神色这般,心中雪亮。
华胥定是只身一人遇到了红衣幻象,没有他在旁边提醒,莽莽撞撞下去救人,结果着了道,无法脱身,醒过来一想居然两次都被蒙骗,实在是没脸道出实情,只能假装失忆敷衍过去,要是旁人便也就信了,偏生着遇到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玄光,才闹成这样,还要被玄光打。
江岄心中暗笑,华胥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瞒不住,拽了拽他的衣服,江岄了然,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多言。
玄光看两人这般,牙都要咬碎了,长剑直指华胥面上,脱口而出道:“江岄你还护着他,帝君…”
话未说完,殿门大开,一股古老又强大的灵气向外涌出,四散开来,卷起三人的衣摆。
华胥头上的金冠要吹掉了,连忙伸手按住,玄光见状又是一阵嘲讽,广陵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一脸无奈。
如此强大的灵气迎面而来,虽并未觉杀意,但心下还是担心浮黎有危险,江岄顾不得再听他们争辩,快步走进殿内。
江岄设下的目障被这灵气破开,他一进门便被闪的睁不开眼,适应了好一阵才恢复视觉,一片金光中,浮黎坐在水神殿的高位上,正襟危坐。
见他安然无恙,江岄心下稍安。
殿正中,一面刻着太乙玄纹的巨大铜镜浮在半空。源源不断的灵气正是由它散发出来的。
紧跟着江岄进来的玄光也被水神殿的浮夸惊呆了,撇撇嘴,噗笑一声:“品味真差。”
“你!”华胥似是忍无可忍,上前一步。
玄光朝他挑了挑眉,满脸的嚣张之色。
江岄眼见二人之间气氛颇有几分剑拔弩张之势,便伸手想要劝阻。
浮黎神情肃然,清冷绝尘的目光转向江岄这边,开口道:“去做事。”
“是。”帝君发话,广陵身形一正,拉扯着二人在四个方位布下阵法。
“你可撑得住。”江岄想了想,拉住华胥关切道。
浮黎闻言微不可查地向江岄侧了侧目光。
玄光见此,忍不住吼道:“你管他做什么!?真为了他好,就快闭嘴吧!”
江岄被这一吼镇住,颇为无奈,不知道他又哪里惹了这位祖宗。
华胥退后,离江岄远了几步,方道:“我没事,放心吧,我不会拖累你和帝君的。”
江岄闻言,朝华胥点了点头,神色严谨起来,跟浮黎交换了目光,确定准备妥当。
而后长袖一挥,一道淡蓝色的结界照在了昆仑镜上。
江岄咬破手指,以血画阵,立掌将阵法推入昆仑镜内。
浮黎不知为何眼神暗了暗,看着江岄神情漠然。
昆仑镜原本磨光发亮的镜面骤然变得黯淡,泛出一丝诡异的黑气,如深渊旋涡一般扭转涌动起来。
江岄身形涣散,化成一道白光,被旋涡吸入镜中,消失在殿内。
五识关闭,一片虚无中,巨大的威压流入四肢百骸,周身无比沉重,动弹不得。
江岄运作体内灵力,逆转倒行,五识暂开。
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太仓山。
壁削崖断,业火不息。
一队身穿战甲的卫兵压着一个人跪在祭坛上。
此人衣衫破败褴褛,双手双脚扣着铁环,身背咒枷,微微低着头,凌乱的黑发盖住了整个上身。
只见他双手垂地,没有一丝反抗,背影看上去像是被夺摄了魂魄,身形佝偻,如同傀儡。
卫兵退到了祭坛下,双手合十放于胸前,口中开始诵念亘古久远的咒语,一声一声响彻整个山顶。
江岄听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却隐隐觉得,他应该对此很熟悉。
业火随之窜的更疯,鬼魅一般舞动起来,将天空烧成赤色。
跪在祭坛上的人抬起头,露出了苍白阴郁的脸
江岄心中一震,果然,竟是朱雀!
他却不明白,为何自己能一眼认出朱雀,仿佛他们曾经见过一样。
朱雀半边脸上印着黑色烙印,一黑一蓝的妖瞳无神的望着高窜的业火,火光映照下,他沉寂的神情开始扭曲起来,喉咙发出了凄厉诡谲的笑声。
他缓缓站起身,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的走向祭坛中心,身上缠绕的铁链撞击着,叮叮当当作响。
没有卫兵上前阻拦。
祭坛中心,是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火焰窜动着,像一只恶鬼肆无忌惮地扩张爪牙,企图把一切靠近的生灵全部撕碎。
咚、咚、咚
天空响起钟声,深沉,悠远。
江岄知道,这是东皇钟的钟声,他亦知晓,朱雀这一去,便再无生路,他不免有些悲戚,却无能为力。
朱雀纵身一跃,投入业火。
顷刻间,火焰向天空涌出,一朵妖莲在祭坛上空绽放,太仓山顶,赤红如染血。
云怒雨来,一只周身燃着红光的三足鸟从业火中涅槃而起,拖着长长的尾焰盘旋在太仓山顶。
风停雨歇,神鸟旋即遁入云霄,向人间飞去,所到之处,朱辉四散,丹霞大开。
从此世间,光明重现。
画面消失,陷进虚无,江岄努力集中神志,将意识从刚刚的幻像中脱离出来。
心下是说不出的震撼与悲哀。
“你回来了。”一个声音在黑暗中惊起。
听起来很温和,倒无恶意。
江岄来不及多想,抬手应对,灵气聚起,然而他却依然动弹不得。
一点红色的火光曳起,渐渐地,显出一个人影。
来人面上一黑一蓝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江岄,并未显出敌意,只歪了歪头,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江岄神乱,脑海里回想到刚刚看到的景象,画面中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竟一时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处,是幻像还是现实。
喃喃开口道:“朱雀神君。”
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冲出一团业火,直直打在江岄身上。
殷红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江岄反而清醒了几分,笑了一声,抹去嘴上的血,抬起头直视着那对妖瞳,对朱雀的突然发难略感诧异。
然而没有多给他细想的时间,一团团的业火接连从黑暗中袭来,像雨点一般密集。
江岄无法闪躲,心中暗骂一句,只能全部受了下来。
这是多久没有受这种伤了,真是久违的痛快,他眼中一红,虽有些狼狈,却忍不住发笑。
他心想,浮黎的卦象果然很准,真是大凶。
而后失去了意识。
昆仑镜外。
红色的血液顺着镜面流下,将四溢的灵气染上了血腥。
浮黎闭上的双眼突然睁开,两步飞下台阶,有些慌乱。
承影冰冷澄澈的剑光一划,阵法被破。
镜面霍然开启,浑身是血的江岄从镜中掉出来,浮黎伸手将其接住,周身如笼罩在一团冰霜之中,镜面在他身后合上。
华胥几人大惊,撤下灵力围了上来。
玄光见江岄受伤昏迷,一掌拍碎了地上的琉璃砖,又惊又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广陵和华胥站在玄光身后,眼中也是惊疑不定。什么人,能伤的了剑神瑶光呢。
江岄要是清醒着,知道他们这么想,肯定要争辩几句。
不是那人多厉害,而是昆仑镜的威压压得他根本动都动不了。要是真刀实剑的打起来,他绝不会输。
可是现在他只能惨兮兮得躺在浮黎怀里。
浮黎望着江岄身上的血迹,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在江岄腕上一探,并无大碍,神情松软几分,不再严寒。
一把将江岄抱起,承影入鞘,两人身形顿时隐去。
只留下玄光华胥几人面面相觑。
玄光看着他们离去,不知想到了什么,俊美的脸上满是厉色,一双瑞凤眼眯出了危险的弧度,眼尾的吊梢红飞扬入鬓,冷哼一声,大步走出了水神殿。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间,江岄醒了过来。
眼前已没有那刺眼的金光,便知已不在水神正殿。
浮黎坐在榻边,身上的白衣染了半边血,面上霜雪之色不减。
江岄则盖着被子躺在榻上。
身上沉痛不已,江岄轻声唤道:“……浮黎。”
浮黎静静看着他,涩声道:“我在。”
江岄抬眼看向浮黎,低声道:“我这孤魂差点都快被打散了。”
浮黎手上端着水晶杯,捏的很用力,江岄见状,连忙起身接过来,生怕杯子被浮黎捏碎了。
静默半响,浮黎目光愈发深沉,道:“……本该我来。”
江岄闻言想笑,这跟浮黎有什么关系,是他如今不够强,换做从前,红莲业火又如何,他定是拼尽全力,也要将朱雀揪出来。
奈何胸口一痛,江岄猛咳几声,跌回床上。
浮黎神色一变,抢上前来扶住了他。
江岄故作笑意道:“是我历劫,你去又有什么用。业火而已,没多大事,以前什么伤没受过?下次再进铜镜的时候我多穿点就挡住了,哈哈哈。”
浮黎闻言,不再看江岄,目光投向地面,须臾,他出声唤道:“江岄。”
江岄身形一顿,收起故作的笑意,回应道:“我在。”
浮黎却不再言语,只盯着他。
江岄心中那股异样又翻了上来,压过了业火烧灼的痛感。
他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在此时如何反应。
若是以前的浮黎,一定不会如此,他对着瑶光时,要么一脸冷漠,要么刀剑相向。
但换成如今的浮黎,他要做什么,江岄真的无法预测。
且自他重生以来,浮黎便喊他江岄,不再唤瑶光上神名讳,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按理来说,即便浮黎登临帝君,江岄作为上古神,浮黎也不该直呼他的名字,浮黎一向最知礼数。
江岄打了个寒颤,他不在的这一千四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将浮黎变成这般陌生的样子。
倒也不是不好,就是感觉,怪异。
两人相对片刻,忽然,浮黎一把将江岄按回床上,江岄震惊,手忙脚乱地捂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别别别。”
深怕浮黎又同昨晚一般扒了自己的衣服。
浮黎见状,顿住了手,眼尾泛出一点红意,移开了视线。
少顷,他淡淡道:“调息。”
而后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来,倒出药丸喂到江岄口中,不容拒绝。
江岄心道只要不扯他衣服,怎么都行。
浮黎触到江岄嘴唇的手指微微捻了捻,隐在袖中。
江岄一尝,差点一口吐了出来,并非味道不好,酸甘清冽,很好。
可是这是洗髓丹啊,一颗长千年灵力,活死人肉白骨,他这点小伤,实在是浪费,浪费啊。
当年邀月子民死了那么多,要是他们只是普通的人族,他就算是把天宫整个抢空,也要拿到洗髓丹,只可惜,洗髓丹虽有,却救不了邀月。
江岄一阵心痛,盯着浮黎手上的瓷瓶连连叹气。
浮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将白色瓷瓶递给了江岄。
江岄看了他一眼,笑道:“给我啊?”
浮黎似乎并没有纠缠话题的意愿,将大大小小的瓷瓶尽数取出,装进了灵袋里,而后又将灵袋塞进了江岄的衣襟。
江岄茫然的看着浮黎一番动作,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调息。”浮黎又重复了一遍,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