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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披着短甲,身背长枪,胯下骑一匹黑鬃烈马,身形矫健一跃而下,稳稳站住后严肃板刻地朝江岄浮黎两人行了礼。
居然是一位女子,江岄跟着浮黎一同躬身回礼。
女子英气中略微夹着一丝秀美,光彩勃发,神若秋穗披霜,目光无比坚定,颇有巾帼须眉之风。
她站的笔直,像一根杆子一样,面无表情,如同一刀一磨雕刻成形,没有一丝女子的柔弱,身形也跟浮黎江岄他们差不多健壮。
江岄忍不住拿她跟浮黎比较起来,确有几分气质相像,看起来是一样的冷冰无情。
旁边的野猪精尸体已被清理完毕,女子手一张,那网便收回她的腰间,散发着血腥气,她皱了皱眉,似乎对这气味十分厌恶。
此时,身后的鬼府城门霍然大开,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来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抬手抱拳道:“?二位仙友,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不待江岄回应,便翻身上马,匆匆奔入城中。
江岄看着女子英姿飒爽地打马而去,忍不住叹道:“这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
浮黎闻言,神情有些怪异的看向江岄。
江岄歪了歪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夸人家姑娘一下都不可以吗?还是这女子身份有异?
浮黎闭了闭眼,神情无奈,稍有些叹息之意道:“她是乌云珠。”
这下江岄可真傻眼了,乌云珠???怎么可能!?这变化也太大了,江岄脑中快速运转,努力回想着从前乌云珠的模样,翻尽记忆,却也只探到一个娇小的、菟丝花一样的粉色身影,其他的,一片模糊。
可是,即便再怎么记不清,这乌云珠也不该是如今这样,她可是花妖之女啊。
实在想不起来她的脸,江岄忽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不过也就是短暂的一个念头闪过。
又暗叹世事无常,故人易变,不过千年未见,他所熟识的这些人都像是换了个芯似的,原本温软的美娇娘,也能变成随手能取人性命的女英杰。
“你这个人,真是无情无义,人家好歹在你身后追了那么多年,你却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得,见了面居然认不出来。”熟悉的嘲讽声如箭一般,射在江岄身上,江岄摸了摸鼻子,一丝愧意略过心间。
循声望去,黑雾之中,玄光和华胥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玄光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道上次浮黎将他丢到了什么地方,竟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他人影。
“上神,帝君。”华胥还是一身青衣头戴金冠的模样,战战兢兢的朝二人拜了礼,似乎比上次见时更瑟缩胆小了些,不知道在江岄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挨了玄光多少毒打。
这孩子真是可怜又乖巧,江岄心下想着。
“上神,帝君。”玄光这次像是真的惧了浮黎,并未再次出言讽刺江岄也跟着拱手拜礼。
按照以往,他不把江岄怼的面红耳赤,定是不会罢休的,这次却主动息了话。
浮黎只撇去一眼,便对江岄道:“进城。”
四人越过城门,往城中走去,城外黑雾弥漫,了无生意,城内却如人间一般,灯火通明,热闹繁华,叫卖声不绝于耳,大大小小的摊贩沿街摆着,摊前挤满了各路人身兽面的妖魔鬼怪,还有满街追逐打闹的孩童,蓝色的幽灵鬼火随意的飘在空中随风起舞。
一时间,江岄甚至觉得,这样的鬼府也不比那从前的乐胥仙府差,虽没了灵气,却有了烟火气。
四个人走在街上,周围的精怪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江岄看了看衣袖上的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剑芒,不知何时,浮黎已为他们周身罩上了障目之术。
难怪鬼府城门,乌云珠没有认出他们二人来。
江岄浮黎走在前头,玄光紧跟在两人身后,像是随时准备挤进两人中间一样,好几次差点踩到江岄的衣摆,江岄只好与浮黎分开些,让他插进来,引来浮黎满是凉意的一眼。
华胥一个人灰溜溜的落了单,被街上奇形怪状的妖魔吓得低着头只敢看地,瑟缩地跟在三人身后,很快便有些受不了了,像是随口找到了一个话题,便开了头。
“上神,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江岄正边走边看着戏台上长牙兔子精跟吐着红舌的蛇精你来我往打得热闹,随口回了一句:“说吧。”
“上神,你是否是因为有心仪之人,才对乌姑娘无意的。”
江岄手中刚买的折扇一合,无力的抬头望天,深深觉得刚才夸他乖巧真是自己瞎了眼。
浮黎也停住了脚步,两人一齐转身,看向华胥。
玄光踹了华胥一脚:“你是不是想死?”
华胥挨了一脚哆嗦着后退了几步,头上的金冠又摇摇欲坠起来,似乎从江岄第一次见他开始,他这头冠就没有戴稳的时候。
“我就是……随便问问,呵呵呵,随便问问。”
玄光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又是一脚:“我最受不了你这样。跟个女人似的。”
眼见华胥又要被打,江岄忙劝道:“好了好了,玄光你别欺负他了,本来就够傻了,再打就该回炉重造了。”
“我欺负他?明明是他自己找打。”
“……”连躲都不敢躲。
江岄看着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样子,以手扶额,转回身继续走去。
走出几步后,却发现身旁少了一人。回首望去,浮黎站在一片繁华街景中,素衣长剑,微微低着头,神容清冷。
江岄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回答。”浮黎缓缓开口。
这句话简直犹如恐吓,玄光与华胥闻言,停手不敢打闹了,只定定的看着江岄,似乎也在等他回答。
被这三人视线牢牢锁住,江岄不由得背脊发凉。
对峙片刻,浮黎沉着面朝他走来。
“回答。”浮黎重复道。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江岄颇受惊吓,背后凉意更甚,连忙开口道:“我没想过这个,什么心仪不心仪,没想过没想过。”
浮黎神情依旧,并不满意。
“那不妨…现在想想?”弱弱的声音从两人身后颤巍巍的传来。
江岄暗暗吐血,侧身越过浮黎瞪了一眼华胥。
浮黎浓墨一般的眸子如一泓深潭水,直直地盯着江岄,江岄顿感周身威压。
没办法,只好再抬头望望天,嘴角微抽:“没有。”
而后抢先一步,伸手拽着浮黎的衣袖朝长街尽头走去。
浮黎被江岄一抓,身形有些僵硬。
“哪来的心仪之人,我以前仇人那么多,个个都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要是以后真有人能入我眼,怎么也要打得过我才行,我可不想再多个软肋。”
话音刚落,江岄便感觉手上拽着的力轻了些,回眼一看,浮黎眼中似漾起了一圈光亮,然而,这微不可查的变化顷刻即逝,又化为一片清冷淡漠。
“那上神还是孤独终老吧,哪有女子能打得过你啊。”
“你再说话我拿剑给你舌头割了!”
得了,又吵起来了。
走着走着,江岄突然感到脚底一沉,两腿陷入一摊淤泥里。上一刻还身处闹市,此时却困身于一片田地中,身后打闹着的华胥玄光二人也不见踪影。
江岄浮黎对视一一眼,承影出鞘,戒备起来。
四周是漫无边际的田野,远处隐隐约约有几户人家,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雾霭交融在一起,像是给天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宣纸,几只飞鸟从竹林河边飞过,呜呜哑叫着,又不知受了什么惊动,拖着声音,朝远处飞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从田中冒了出来。
江岄手中聚灵,抬起沾满稀泥着脚小心的挪动着,慢慢靠近,却发现老人,正专心致志的,在插秧。
浮黎却是一身白衣无尘,收回承影,对着老人躬身行礼:“前辈。”
江岄见状,施法抹去了衣衫上的泥水,正了正身子,也跟着行礼。
老人回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黑色咒枷很是醒目,看着江岄笑得眸子晶亮。
想必这位,便是为情堕魔的夜神,如今的鬼府君主,只是不知为何,竟这般苍老。
江岄被这老人充满怜爱的目光盯着看了好一会,面上红透一片,实在是忍不住咳了两下,出声提醒。
夜神不慌不忙的收回目光,低下身子继续插秧,口中念叨着:“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江岄正想开口询问,便见夜神又喃喃道:“天机不可泄露。”
嘴角抽了抽,行吧,他不问了。江岄哑然,双手抱胸站在一边。
两人安静的等着夜神忙完手上的农活。
终于,老人栽完了手上最后一棵秧苗,扶着老腰直起身来,浮黎上前准备搀扶,老人摆手拒绝,转身又看了一眼江岄,而后对着浮黎叹息道:“眼光尚可,你心中所求却是难乎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