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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唯有朱雀疯魔的狂笑,不似真实,像是从无尽地狱中传出的。
东篱猛地转跪回身,拖行几步,一把掐住了朱雀的脖子,狠狠地将朱雀拎起来摔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邪戾的情绪包裹着,完全失控。
他的世界,倾塌了。
他吼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手。”
朱雀像一块破布一样无力的倒在地上,双眼空洞地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仿佛灵魂已经被抽干,他脸色青白,嘴唇嚅动:“罢手?我根本还没开始。”
东篱僵住,沉痛的看着东篱。
江岄神色淡淡的看着,实则心中惊讶不已,他已经看不懂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了,这是小两口闹情绪闹到他跟前了?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宿命,自己没有姻缘就罢了,还要为别人的爱情分神分心。
江岄的身影仿佛凌乱在风中,瞬间凄清凉薄起来。
东篱终于从呆怔中抬起头来,用力揉了揉眼睛,勉强阻止泪水从酸胀的眼眶中难堪落下。他又跪到江岄面前,一脸悲壮:“天神,我的命是你给的,我曾立誓,将忠诚与纯朴永生永世供奉与你。”
江岄呆若木鸡,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被他语气中的悲伤与无奈感染,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太仓山的重重业火,鬼魅妖异而又绝望。
心中微沉,他失措的看了一眼浮黎,却见那人目光平静,面无表情,一副了然的神色。
“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叽叽歪歪的,本上神听着头大。”玄光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江岄听到他的声音,猛然想起受伤的华胥,也顾不得跪在跟前的东篱了,目光越过了所有人。只见华胥的伤口喷血不止,染红了衣袖,一张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他却咬紧了牙关硬是不吭一声,若不是江岄发现的早,他这手臂怕是要废了。
不过短短几天,华胥正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成长起来,令人欣慰又怜惜。
江岄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看重华胥,他是从华胥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懵懂单纯,甚至可以说是傻,只是他没有这么幸运,他一出世便要承担着责任,面对世间丑恶,坚强与勇敢是在一次次的绝望与恐惧中学会的,默默承受着命运的折磨,外在愈是高墙垒砌,内心愈是荒芜冷漠,灵魂狼狈不堪。
最终只能选择坠入死亡。
华胥身上亦有古邀月子民的影子,那样单纯、透明,一尘不染而又热烈,就像那璀璨的夕颜花,无论是长在荒野,还是身处繁华,都散发出幽香来。让满身浸染杀戮与污秽的瑶光心生羡慕。
因为残缺,遗憾,才感到高贵的品格、纯洁的情感和幸福的期盼是那样令人向往。华胥也许在玄光眼里是个一文不值的废物,但只要江岄在一天,他便会护着华胥。
华胥见江岄一直神色复杂盯着他,手臂虽疼的发麻,却手握成拳用力挤压着胸口,试图分散那令他窒息的痛意,勉强堆起一个笑容安抚道:“上神,我没事,你别分神。”
江岄看着他强装无事的模样,又体会到了老母亲般的心疼感,他忍不住俯下身揉乱了华胥的头发,扭头对玄光道:“你先带他回去。”
玄光面上写满了不高兴,一双瑞凤眼凶狠地瞪着华胥,冷哼一声,还是拖着华胥走了,嘴里一直骂着:“就会拖后退,蠢猪。”
两人身影搀扶着消失在黑暗中,仿佛就是来专门在江岄眼前走个过场一样。
“你看,他永远都是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虚伪至极。”朱雀讽刺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炸起。
听到这话,江岄倒没有生气,一直静静冷眼旁观的浮黎周身如笼罩在冰雪之中,面上冰霜一片。
承影澄澈清冷的蓝色剑芒直直的朝着朱雀袭来,速度快的只在江岄眼前行云流水般一闪而过,眨眼的功夫,一声闷哼,朱雀一口鲜血吐出,他随手一抹,阴冷的笑了笑,手在空中一握,一把长剑锋芒阴冷森然,黑气四溢,透露出不详的气息。
江岄道:“入魔?”
朱雀颤巍巍站起身来,一手以剑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脸上的黑色咒枷,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都是拜你所赐。哈哈哈哈哈。”话音未落,他便猛然越起,发动了攻击。
“让我来试试如今的神界至尊究竟实力如何!”
不自量力,江岄皱了皱眉头,他若想知道更多内情,朱雀便不能死在浮黎手上。
浮黎伸手拦在他身前,道:“退后。”随即面无表情的挡下了朱雀狠厉的一剑。
两人缠斗起来,剑芒大盛,剑刃相撞间发出刺耳的打磨声,江岄摸了摸耳朵,心知浮黎并没有将朱雀除掉的意思,不然刚刚那一剑早就身首分离,哪还需这样拖延。
他松了一口气,抬手用琴弦捆住了东篱,盯着他手心燃起的红莲业火冷声道:“你想偷袭?嗯?”
东篱跪着的身形猛然一晃,脸色瞬间血色退去,苍白如纸,比起华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收起掌心的业火,微微颤声道:“若天神要他死,我绝不会有半分阻拦,只求天神将他的尸骨交给我,让我带回大泽海底。”
说完便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扑倒在江岄脚下,仿佛江岄不答应他就此不起一般。
江岄惊疑不定道:“我没要杀他,你们究竟怎么回事,才多少日子不见,就弄得这般要死要活的?”
承影剑光在四周划过,如同作画一般轻描淡写,而朱雀的黑色剑芒几乎分辨不出,胜负早已定格,两人却并没有罢手。
东篱呆了半刻,愣道:“朱雀是想在你之前解决忘川的麻烦,让你早日渡劫重登神位。”
江岄抱着手道:“为何?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东篱道:“因为他要救一个人,而这个人,只有天神能救得了。”
只有我才能救得了?江岄皱了皱眉头:“何人?”
东篱顿住,闭了闭眼,五官因为心中的某种情绪痛苦的扭曲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凄惨,半响,他睁开眼,空洞的盯着地面喃喃道:“朱雀要救的,是,真正的,东、篱。”
江岄大惊失色,真正的东篱?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眼前这个人竟不是东篱?不,不会,按他们所说,东篱是乘着他那位前身之神的双目化神的,他一见东篱便没由来的生出亲切之感,甚至容忍了昆仑镜中红莲业火所受的伤,也接受了他们漏洞百出的说辞。
若他不是东篱,那么前面所有的假设全都要推翻,那位前身之神到底做了什么,江岄突然想起道浮黎对昆仑镜之事的隐瞒,以及刚刚他了然的神情,心中一动。
浮黎与朱雀还在厮杀,不,应该说浮黎还在全方位的攻击着朱雀,剑刃穿破皮肉的声音不断响起,江岄可以想象朱雀如今该是怎样一副浑身浴血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
片刻,一道白色身影无声无息的站到江岄身侧,江岄偏头看了一眼,浮黎冷静从容地立着,一手握着寒光四溢、剑尖滴血的承影,另一只手拖着半死不活的朱雀。
东篱忍不住担忧唤道:“朱雀……”
浮黎一把将朱雀扔到地上,清理了一下承影,除去剑身猩红的污血,长剑回鞘,负手而立,一派孤高清冷之姿。
朱雀忍着痛慢慢撑起身子,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盯着浮黎讥笑道:“你和天神还真是相像啊,一样的道貌岸然,装腔作势,杀人都要装出清高气来,虚伪至极。”语气无不讽刺。
“朱雀!口下留德!骂我虚伪可以,别牵连旁人!”
江岄长袖一挥,拦在浮黎身前,生怕他一个怒极抽出承影又是一剑,浮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见浮黎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江岄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衣袖,对着浮黎笑了笑。
忘川,无尽的黑色雾气在缭绕,百鬼夜行,红线虫啃食魂体留下的阵阵腥风令人欲呕。妖异的彼岸花疯狂的吸取空气中残留的血气,透出光照的整片大地犹如烧红的铁块一般。
在尸林鬼海的中心,一片蓝光包饶的洁净之地,江岄正抱着手冷冷的看着面前跪着的东篱与朱雀,而浮黎,一尘不染的站在他身侧,神容清冷。
“动手吧,杀了我。”朱雀先开了口,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
江岄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朱雀,眉头拧到了一起,直接问道:“你要我救谁?真正的东篱又是何人??”
朱雀闻言一怔,而后转头恶狠狠的瞪着东篱,咬牙道:“你告诉他了?”
东篱面上一片麻木,呆呆地点了点头,眼神放空,绝望至极的模样。
朱雀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火光,再也不见昆仑镜中那纯洁干净的少年,他怒不可遏的大吼一声,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的极远,却无人能懂他此刻崩溃的情绪,四周那些失去了意识的鬼魂依旧自顾自的往前赶着路,即便前方却只有死亡在等待着他们。
江岄心中一片凄凉,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该听那黑衣人的话,不再继续往前走,前路果然是他不愿看到的。
这一声似乎耗尽了朱雀全部的心力,他又一口血喷在地上,周围的蓝光瞬间飘来将其洁净。
朱雀看着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的东篱,咳了几声,冷笑道:“也罢,也罢。”
“事已至此,便都告诉你吧。”
“你以为大泽之劫那么容易渡过?那是我和东篱早在你来之前,就提前为你解决了海底地动带上来的恶鬼。红线虫不过是一个幌子,引你发现我们。”
江岄道:“为何要做这些?”
朱雀冷冷回应:“呵,你以为我是为了帮你?要不是为了救东篱,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你如今倒是全然忘了,让我来提醒提醒你,第二次灭世的时候,天地遁入黑暗,太仓山的岩壁闪烁着骇人的血芒,而大地剧烈的抖动着,一声声恶鬼狂魔的咆哮从深层地下不断传出来,比天雷更响,人族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得到处都是,每一个都保持着死前遭受极刑的悲惨模样,而你,也是这样一身白衣,从天空中缓缓落下,向快要咽气的我伸出了手。”
朱雀回忆起过往,面上一片扭曲森然。
“哈哈哈哈,你是多么的仁爱,怜悯,洁净,仿佛是那黑暗中唯一的救赎之光,我那样信任你,甘愿献上神族的誓约,发誓永生永世忠诚于你,报答你的恩情。”
江岄看着朱雀疯魔一般的狂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句话是不是特别熟悉,他,也说过同样的话。”朱雀伸手指向东篱。
“我们皆为你所救,为你所养,你却从一开始就只把我们当成拯救人族的棋子,新生的人族刚刚临世,你就抹去了我们的记忆,将我们放逐到人间,你安排好了一切,等着人族发现业火的光亮,再将我这个火种抛入祭坛,化成人间的太阳。”
“我不怕别人害我,我怕回头看到害我的人,是我立誓要用生命倾心相待之人,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的,你想何时拿去便何时拿去,我绝无怨言,你却偏要选择欺我、瞒我、害我。”
他一字一句失神道:“你总是怜悯众生,却不知你自己便是世间最无情、最冷漠之人。”
江岄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脑海中不时闪过奇异的画面,他努力想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这到底算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他到底是谁,是应劫而生的剑神?是邀月的将军?是如今的江岄?是那位不知道干了什么错事现在报应全应验在他身上的前身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