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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灵界时,三生石已经照出了华胥的面容,确定他就是天定的水神,他当时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刚刚降临于世不过三天,连疼痛都哭喊不出,就被人硬生生分割了一半神魂。”
“上神可知,灵界尚未飞升的仙者魂魄根本没有实体,只能用针尖细的钩子在胸口心脉处掏进去一滴一滴取出心头血,直到血液中的神魂足够救人才可罢手,再从血液中将魂魄提取出来。”
江岄越听胸中怒气越是暴涨,眉间拧结。
卞南中规中矩的站在江岄面前,语气中并没有愤怒或者是责怪的意思,平淡的像在讲述一个故事。
“玄光上神如今张口一句废物一句蠢货骂的舒服,也不知是全然忘了华胥出世时灵界紫气升腾、蔓延万里的神迹,还是当真良心被狗吃了连一丝愧疚都不肯施舍。”
“华胥曾是何等天资非凡,刚出世时灵脉便渊博如沧海,深不可测,乃是天定的东方帝神,云气五色,驾临大泽。”
“可他现在又是什么景象?大泽又是什么景象?”
江岄听得心里发疼,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脚下一阵动荡,竟是玄光用元神强行突破了浮黎的禁制。
他的身体因为恼羞成怒而微微颤抖,一张脸长得通红,艳丽的眉眼有些狰狞,嘴唇亦是发紫。
他一个闪身掐住卞南的脖子,暴喝道:“你别在这妖言惑众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当年那个孩子早就死了,本上神亲手扔进大泽海里看着他沉下去的!不可能还有活路!”
“你看看他那废物模样!扶都扶不起来!连飞升上神的资质都不够,侥幸当上了水神已经是给神族蒙羞了,天定的帝神,他华胥也配?!”
江岄的双眼从未有过如此的空洞,他只能僵立在那里,浮黎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却没有什么感觉,而卞南那些看似平淡的话语,却字字都像是在对他说的。
像是,他才是罪魁祸首一般。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明明华胥遭遇的那些都与他无关,他却下意识的就觉得是他的责任。
那股无端的怒意与悲哀卡在喉咙里,起起伏伏,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只能当自己是看不惯玄光如此漠视旁人生死,仗着权势作威作福,戕害一方帝神。
卞南被人扼住脖子,全然不管玄光恶毒的话语,只定定地看着江岄面上茫然失措的神情,有些失望,疲惫的摇了摇头道:“水星君体内有华胥一魄,她的神魂已然破裂,上神若要救回她,必定还得将那一魄补齐。”
玄光的熊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恨声道:“那就补,就算当年那孩子真是华胥,取心头血他都没死,现在再取一魄也不会怎么样。”
华胥呆了呆,嘴唇微动,似是想要争辩些什么,可是他知道,往常他敢同玄光对着干不过是有几分恃宠而骄罢了,他喜欢玄光,自认为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总该在他心里有点分量,哪怕是几分之一,或是十几分之一。
可现在不同了,那些哀求或者佯装生气都无用了,都起不了作用了。
方才玄光还不肯承认他就是当年险些死在他手上的婴孩,现在听说能再取他一魄去救清泠鸢,立马就改了口。
即使如此,他又能如何?他也该看清事实了,像他这样的人,除了做出牺牲成全别人之外,恐怕永远又无法发出自己的光亮。
他只能站在一边,默默等待着别人决定他的命运,帝君是玄光上神的兄长,卞南想偏帮他也无能为力,他只能期盼着江岄能可怜可怜他,施舍他怜悯。
他不想救清泠鸢,真的不想救,凭什么?!凭什么他就非得牺牲奉献自己的魂魄,去救一个要伤害江岄的坏人!
想到这里,他又鼓起了一点勇气,道:“不,我不救她。”
玄光恶狠狠的转过头,突然看到华胥异常坚定发亮的眼睛,愣了愣,随即又狠下心咬牙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江岄面皮抽了抽,实在压不下胸中的怒气,两步冲到了玄光面前。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像要吃人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前方,猛地挥起一拳砸向了玄光的脸。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给老子滚!”
这是江岄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爆粗口,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怒意翻涌,直冲上头顶。
这不带灵力的一拳将玄光狠狠打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卞南和华胥已经看呆了,不敢吱声。
心底那把莫名的火越烧越旺,他讨厌极了玄光语气里对华胥的不屑,他从未觉得,这个几乎是他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竟也会这般的令他感到厌恶。
玄光狼狈的躺倒在地,鼻血横流,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看着江岄。
在那白衣胜雪中,映入眼帘的是他盛怒的脸,而自己的兄长,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侧,亦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眼神极其冰冷,仿佛他是什么极其恶心令他面上蒙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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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无援。
玄光握紧了拳头,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扭曲抽动,强忍着那股几近泪意的委屈与愤怒,慢腾腾的坐起身来。
“你……你打……我……”
江岄闻言心脏发颤,仰起头,收起面上狰狞的神情,长吁了一口气,心情稍稍平复几分,又沉声道:“打你?按照瑶光从前的为人处世原则,你本是该死在守约剑下的!”
他不得不把话说重一些,因为玄光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神性,没有一丝对旁人的怜悯。
华胥闻言身形一颤,来不及细想,已经上前一步,急道:“上神!不要杀他!别杀他!”
卞南忙拉住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已经不知在说什么好了,只得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上神不会。”
江岄听到华胥的话,亦是哭笑不得,都知道自己被人害成这样了,还能为刽子手求情的,估计也就只有华胥了。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抚了抚守约的剑柄。
侧过身问浮黎:“玄光犯下的事情,你是否知情?”
浮黎淡淡道:“不知。”
“好。”江岄放下心来,“那你……”
未等江岄说完,浮黎便又沉下眼帘,正色道:“数罪并罚,生死不论。”
帝君浮黎向来秉持公正之心,铁面无私。
承影应声泛起清冷的寒光,映照在浮黎沉寂如夜色般的眼眸中,似洒下了一望无垠的月辉,亘古千年的冰雪自此飘落。
玄光呆呆地望着浮黎与江岄,怔了怔,而后气急败坏的扯着嗓门吼道:“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就因为华胥那个废物?!!江岄你才跟他认识多长时间?!我眼巴巴的盼着你回来,你竟对我如此狠心!”
卞南缓缓开口道:“狠心?帝君同上神不过是要你为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便要冠上狠心一词,玄光上神不妨想想自己对华胥所作所为,又该如何定论。”
玄光被怼的哑口无言,只能恨声道:“你!我当初怎么知道会是他!”
江岄简直失望至极,对着玄光拱了拱手,冷冷嘲讽道:“不仁不义、以权谋私之辈,吾之深恶痛疾,玄光上神吾高攀不起。”
昔年他受了神族多少折辱,简直罄竹难书,原以为他一死那些事情便一了百了,却不知在他逝去的那些年里,有人同他一样,命如草芥。
杀戮从未停止,恃强凌弱从未停止,饶是新生的神族,亦能为了私心,妄害他人。
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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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岄这句话实在伤人至极。
玄光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浮黎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江岄。
华胥看到事情发展至此,怯懦的看了一眼玄光,见他脸色越来越黑,四肢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上神…算了吧……都过去了…没事的…我现在也活的好好的……不必为了我失了和气……”
卞南沉默的盯着他,不置一词。
瞬间,承影出鞘,向着玄光划出一道蓝色剑芒,剑气如虹,惊动四方。
一剑挥落,玄光的身影依然不见。
浮黎收剑回鞘,绝世的面容犹如几经雕琢打磨的白玉,淬着冷冷的光华,对着江岄道:“我不会姑息,定会给水神与东方大泽一个交代。”
江岄闻言,缓缓的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浮黎又道:“能否不迁怒于我?”语气隐隐藏着一丝委屈和讨饶。
江岄一怔,心在这一刻变得柔软起来,撇了撇额前的须发,挑眉道:“他干的破事,我犯得着跟你生气吗?他可真是气死我了,你说说明明从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你这般光风霁月,他怎么就长成了那幅德行……”
而后他又利落的转过身,走到华胥面上,站定之后,认真且严肃地对华胥道:“你是天定的一方帝神,是神族的司水神君,是大泽的领主,你肩上扛着责任,你的安危关系着大泽与鲛人族的兴衰,万万不可耽于情爱,亏欠自己,明白吗?”
华胥泣不成声,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了上神!他都为了旁人要杀我了,我不会再那么傻了!”
江岄欣慰的点了点头,又对卞南道:“不愧是清水神君,果然心性淡泊如水,至纯至善,华胥所言不假。”
卞南微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华胥闻言偏过头问道:“卞南,当年是你救了我吗?”
卞南叹了一口气道:“玄光上神将你扔进大泽的时候,我就躲在礁石后面,等他走了才跳进水里把你捞出来,送到隐白上神那里时你已经只剩半口气了,隐白上神回天乏术,心中愧疚难解,最后实在没办法强行用禁术将他的命借给了你,才保住了你的残魂不散。”
华胥惊道:“他把命借给了我,那他呢?!他还能活吗?!”
卞南沉痛不已,闭了闭眼,轻轻摇了摇头。
江岄心中哀叹。
那位隐白上神一定是觉得是因为他告诉了玄光救乌云珠的方法,才害了水神,他难辞其咎,又忧心天谴降罚于世,如他这般的一界尊神大多都是如此,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舍弃自己成全大义,实在令人敬佩。
这本是可以避免的悲剧,起因却是玄光的一己之私,罪无可恕。
华胥愣了一瞬,猛的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往日里乌黑发亮的眼瞳里泛起凄凉苦涩来。
“我这种人,怎配上神以命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