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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领命而去,待我们四个出得衙门口时,见车轿已备停当,捕快们列队站好,仵作庄秋水身上挎着只木箱站在队尾,那箱子里想必是验尸用的工具。
楚凤箫虽是楚龙吟的弟弟,但于公来说他也只是个师爷,因此没有他的轿子,他便也只能同我和子衿一样跟着楚龙吟的轿子在地上走。于是起轿,一行人径往案发人家中行去。楚凤箫和子衿走在轿子左侧,我走在右侧,才走了没一会儿,忽见庄秋水从后面赶了上来,将手在我面前一伸,木木地道:“家母让我给你的。”
见他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便接了过来将它拆开,一股清凉味儿立时冲进鼻孔,却是一块薄荷膏。“这个?”我问向庄秋水。
“含在嘴里,防暑。”庄秋水面无表情,仿佛在替他娘完成一项任务。
想来是庄夫人见庄秋水拎了工具箱要出门,知道有案子发了,打听到连楚龙吟也要亲自出动,便想到我做为贴身长随肯定也会跟着去的,外面日头正大,恐我跟着车轿跑容易中暑,便让庄秋水给我带了防暑用的薄荷膏。
心中不由一阵感激——如果庄夫人能够打消让我嫁给庄秋水的念头的话,我倒真想把她当成个亲人。自从我穿来这古代,还从没有人能像她这样如此细心体贴地对我好。
没等我道谢,却见楚龙吟忽地掀开轿帘儿探出头来坏笑:“什么好东西?婶子忒个偏心,也不分我一些。”一眼瞅见我手里托的薄荷膏,伸手便抢了过去,“见面分一半,这道理,懂?”
我瞪向他:“那是给我的。”
楚龙吟张嘴便咬去一半,然后递还给我,坏笑道:“给你留着呢。”
看着那薄荷膏上一排整齐的牙印,我忍住想把剩下的这一半丢到他脸上的冲动,重新用油纸包好,向庄秋水道:“替我谢谢夫人。”
庄秋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如鬼魅般退回了队尾。
楚龙吟看着我挤眉弄眼地笑:“那一半儿你若不愿吃便都给了我。”
我便把那油纸包狠狠塞到他伸过来的手里,却见他一转脸打开了另一边的轿帘儿,冲着外头笑道:“小凤儿,热不热?这儿有薄荷膏。”
听得楚凤箫在那边道:“怎么谁还咬了一口?”
“那是咱们天儿爷咬的。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吃了。”楚龙吟语气自然地道。
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想来楚龙吟若说那一口是他咬的,楚凤箫肯定不会要,可是说成是我咬的那也一样别扭啊,楚凤箫再怎么着也是个少爷,未见得就肯吃别人咬过的东西呢。
然而出乎我所料的,楚凤箫居然真的要了。楚龙吟空着手落下那一侧的轿帘重新在轿内坐好,脸上是淡淡的笑。
这个家伙……也不是那么一无可取之处。
青槐街玉兰巷离衙门不算近,走了大半天才到,见大门口是先一批抵达现场进行探察的捕快,已将整个胡府封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
楚龙吟下了轿后直奔案发现场,却是在后花园中一处石屋之内。
胡家的人在石屋外面站着,个个脸色苍白身体发颤,先向楚龙吟行过礼,便有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上前来道:“大、大人,小的是胡泽夫的胞弟胡泽人,家兄他如此惨死,还望大人给我们一家做主!”
楚龙吟挥了挥手,道:“这个不必你说本府也会秉公决断。且先将这石屋门打开,让仵作进去验尸。”
胡泽人却面露难色,道:“大人……不是不开门,是、是开不了门。家兄从里面将门上了闩,纵是有钥匙也没有办法从外面打开门。”
“咦?”楚龙吟扬起了眉毛,“你们进不了这屋子又是如何得知胡大人死在里面了呢?”
胡泽人哀叹了一声,道:“请大人随小的到那边一看便知。”
这石屋原是建于地面之下的,有一道石阶通下去直达石屋唯一的一扇铁门外。石屋的房顶高出地面半米多,并排开了几扇大小相等、没有窗扇的小天窗。胡泽人便领着我们来至这扇小天窗前,向里一指,一句话也没说。
就着从天窗洒进去的光线,石屋里的一切尽览无余——如果不是因为从胡家人的面色和表情中隐约察觉到了几丝端倪而有了些心理准备,只怕这一眼过去我就要惊叫出声了——却见满目的鲜血沾遍了墙壁与地板,而死者胡泽夫的尸体——确切的说,是尸块,零七碎八地洒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正对着天窗的方向,张着嘴,惨白的眼仁似在诉说着他的惨死之冤。
子衿在我的身旁惊叫一声昏了过去,我连忙伸手抱住他,免他磕在地上。面对如此血腥惨状没有人能面不改色,楚凤箫带着震惊地转过脸来看我,却因我的镇定自若而愣了一愣。
这当然不是我炫耀在那一世时至少见过类似死状的尸体不下十次的时候,我连拉带拖地把子衿放到了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几个亦被尸体惨状吓得脸色煞白的衙役也正在那里休息。给子衿掐了半天的人中才将他弄醒,脸上惊惧未散,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先在这里缓缓,然后我自己回到石屋的天窗前——楚凤箫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让我以为他有话要对我说,便走过去挑眉问他:“怎么了?”
楚凤箫动了动唇角,偏开脸去,什么也没说。
“是谁发现的尸体?”楚龙吟也被胡泽夫的死状弄得皱起了眉,问向背着身不忍看自己哥哥尸体的胡泽人。
“回大人,是敝府下人发现的。”胡泽人忙转过来躬着身道,“因闻到了这石屋里的血腥味儿,一看之下发现是家兄……便跑去通报了小民。”
楚龙吟点了下头,道:“你赶至此处时,屋内情形便是如此么?”
“是的,小民受惊匪浅,略略缓了缓神儿后便着人立即前去报案。因无法进得这石屋,只好在此等大人前来。”胡泽人脸上虽惊惧未减,回答起话来倒也条理分明。
楚龙吟低头检查这天窗,楚凤箫便同他打了个招呼,绕到前边去检查那唯一的铁门。便见这天窗不过是在石屋的墙壁上挖出来的四四方方的窗洞,宽窄只能伸进个脑袋去,别说大人了,连三岁小孩也不可能从这窗户里钻进屋去。而从窗口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这石屋的门从里面上了闩,也就是说——这是一件杀人分尸的密室奇案!
楚凤箫的调查结果是,石屋的那扇唯一的铁门确实从里面被闩住了,由外面根本无法入内。
这下子想要进屋验尸都成了问题,黑衣森森的庄先生挎着箱子戳在太阳地里化身为木。
如今只好把天窗砸开着人翻进屋去把门打开,由于这石屋壁相当的厚,不能竖着砸,只能把这一排几扇窗砸通了让人趴着进去。
于是叫来衙役们拎上大锤,乒乒乓乓地一通敲打,果然砸通了三扇窗,好歹能让人竖着爬进去了。然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这窗的宽度够了,高度却不够,再瘦的捕快也只能进到胸的位置就卡住了。大家于是四下里张望着找合适的人选,先是瞄中了比我还略瘦些的子衿,七拉八扯地把他揪到了天窗前,子衿才向里看了一眼,就又白着脸昏了过去。楚龙吟目光“啁”地瞟到了我的身上,大手一伸盖上我的头顶,凑过脸来低声道:“小天儿可能胜任?”
不能胜任……也得任一下。眼下除了我实在是没有别人再生得这副能钻天窗的好身材了,我估摸着我这辈子能用到自己身材的机会也就仅此一次,虽然跟人家选美小姐泳装秀展示魔鬼身材什么的性质相差甚远,总算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过一回了。
不由往那石室里又偏头看了一眼——尸体我是不怕的,只是窗口距离石室地面有点高,便道:“找条绳子拴住我的腰放下去吧。”
楚龙吟唇角一扬,给了个“真是好孩子”的夸奖的笑,一拍我脑瓜,向着旁边的衙役道:“找绳子,放小天儿下去。”
——这家伙,原来也会正经地叫我啊?!
半晌将绳子找来,我将它绕在腰上,才系好一个活结,却见楚凤箫忽地过来又替我解了开来,我抬眼看他,他却低着头不看我,只道:“笨小子,这么系在腰上不勒得疼么?!”边说边一弯腰,竟将那绳头从我的双腿间穿了过来,一霎间我只觉自己由内而外彻彻底底地石化在了当场,脑中轰然一声一片空白。我想装着无所谓,可这肉身易脸红的体质早就出卖了我的意志,脸上烧得几乎要喷出火去——这下子……说啥也不能暴露自己女儿身的身份了。
楚凤箫拿了绳子在我两腿的腿根处各绕了几圈,最后才在腰上绕好系紧,倒是同登山结的原理大同小异。这才抬脸看了我一眼,却不由又怔住了。
知道被他看到了我脸红的样子,连忙偏开头,假意用手在脸旁扇了扇风,装作脸红是天热导致的样子,也顾不得能不能蒙混过去了,二话不说地便俯下身往窗里钻,忽地被谁在屁股上踢了一脚,转回头去,见楚龙吟似笑非笑地立在身边儿道:“傻蛋儿,想脑瓜儿先着地么?”
反应过来,调了头,让脚先进去,然后才慢慢蹭着往窗里进,到胸的位置时果然有些卡,便深吸了口气硬是挤了进去——如果因此而造成我可怜的胸部发育不良,我就撕了楚龙吟那王八蛋。
几名衙役在外面拽着绳子将我慢慢地放下地去,浓重的血腥味儿冲鼻而入,熏得我几欲作呕。小心地落在靠着墙壁摆放的书桌旁的地上,腿有些发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听见楚凤箫在上面轻斥着放我下来的那几名衙役:“慢着些!四个人还扯不稳绳子么?!”
仰头向上望去,见天窗口是楚龙吟那张笑得略带深意的脸,瞟了眼蹲在他身旁的楚凤箫,而后看向我,坏笑着用口型道:“怕了?”
挑起半边唇角赏给他一记皮笑肉不笑的笑脸,逗得他摸着鼻子直劲儿坏笑,再看看他身旁面带担心之色的楚凤箫,脸上又有些发烫,轻吁了口气,收敛心神,低头解开身上绳子,小心翼翼地避过满地的碎尸块,走到门边,才要拉开门闩,想了想又暂时没动,而是低头仔细看了看门闩四周有无异状,这才将门打开。
楚龙吟很快同楚凤箫和庄秋水由门外石阶上下来,庄秋水二话不说直扑那屋中碎尸,楚凤箫也只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便去四周检查石屋内情况了,只有楚龙吟在我面前停住了脚,伸手弹了我个脑崩儿,低笑道:“小情儿表现不错。说说看,门闩之上可有什么发现?”
我揉着脑门瞪了他一眼,道:“门闩是铁做的,由于这地下比较潮湿,上面已生了锈,锈迹上有几道新留下的划痕,正对着门缝的位置,大人最好亲自过目一下。”
“不必了,”楚龙吟忽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眉心点了一下,笑容暧昧地低声道:“小天儿你就是老爷我的眼睛,老爷我相信自己的‘眼力’。”
少巴结我。
我极其自然地转开头随意望在屋中某处,就好似刚才从耳边吹过去一阵风,压根儿没有人说过话一般,惹得楚龙吟又是一阵低声坏笑,索性一伸胳膊架在我的肩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倚过来,懒洋洋地对着屋中的楚凤箫道:“师爷,本府要去问讯当事人案发情况,你便在这里仔细查查罢——小钟留下来做你助手。”说罢又弹了我个脑崩儿,就好像专门同我方才揉脑门的行为对着干似的,然后就留给我个流里流气的背影转身沿石阶离去了。
楚凤箫应过声后却没有回头同我说话,只满屋子检查着蛛丝马迹,而我也正因为那系绳子的尴尬短时间内还不太好意思面对他,再加上这屋内血腥味儿实在难闻,便立在门口通风处静静打量这间石室。
这间石室并不大,东墙一张竹榻,上设枕席被褥,北墙的上方就是天窗,下方是一桌一椅,桌上有油灯茶盏并文房四宝,西墙则是一架书架,南墙上便是石室的门,墙角处一只马桶、一个洗漱架。
胡泽夫的尸体碎块主要集中在北墙这一边,庄秋水蹲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翻查着,兴致浓时还把胡泽夫的头颅捧起来细细观察嘴里的舌头。一时听得楚凤箫问道:“秋水,可能看出胡泽夫死了多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