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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的还在沉思中,突然,随着“嗖——”的一声响,就见一道光弧破窗而入,如雷电般向王爷射来,王爷已知无法躲闪,甚至连喊叫一声都已来不及,只是本能的抬起双臂护住头。这时,另一条鬼魅般的白色身影也不知在何时出现,硬挺挺地挡在了王爷的面前,而那三寸寒锋就被他并在两指之间。王爷发现自己还没受伤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面前站的一定是喻洞秋了。
“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喻洞秋展开匕首上连着的纸条,忍不住皱着眉头笑道:“好丑的字!”
王爷忙道:“上面写着什么?”
喻洞秋念道:“‘君之颈首,吾已筹谋。明晚三更,洗颈等候。’”
王爷不解道:“‘洗颈等候’是什么意思?”
喻洞秋不耐烦道:“就是让你洗干净脖子,让他好割!”王爷一听此话,吓得瘫倒在椅子上。被人当成箭靶子的这两年来,所有的杀手都选择出其不意的暗杀方式,可唯有今晚这个杀手却自信到把自己的刺杀时间都告诉对方,难道当真是个谁也挡不住的厉害角色?
喻洞秋摸着下巴道:“这次的杀手虽然字丑得很,可却是个性十足啊!排场也不小,竟然张狂到无视我的存在,倒是很想会会他呢!”但当他看到王爷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时,又忙改戏谑的态度,正色道:“放心吧!如果有人真的能杀你,那么前提是我已经死了。”王爷一时间感动得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你不是恨我的吗?”喻洞秋想了想,说道:“至少你也该死在我手上不是吗?……但在这之前,谁都别想碰你一根汗毛。”他的神情是极为严肃的,严肃到可以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不去信任他。
喻洞秋正对着大门盘膝而坐:“今晚我就守在这里吧!”
王爷有些支吾道:“那杀手说他明晚才来,你今晚还是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喻洞秋冷笑道:“你当真是只能当王爷的人啊!竟然丝毫不懂江湖险恶。那杀手既然要杀你,就随时都会来,为了杀你,也绝不会跟你讲什么信义。他说明晚来,当然也不能尽信他一定是明晚来。”一听此话,王爷变得羞赧起来,对于江湖的事他实在知道的太少了。“那,……谢谢。”王爷最后只能这样说,他实在觉得世间没有比他和喻洞秋之间的感情更奇怪的父子了。
看着喻洞秋年轻英俊的却表现着与年龄极为不符的老成的脸时,王爷的心里有些酸楚,但想到这个年轻人正在极力地守护着自己的时候,内心又腾起些暖暖的欣慰感。其实喻洞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拼尽全力地去保护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比伤害和不幸的男人,打从三年前在建兴大道上救下了这个冤家父亲,以后他就一直在做同一件事——保护,他曾经多次想象着自己若是碰到那个“那个人”时,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可他恰恰做着相反的事情,后来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狠下心肠离开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敬爱着这个父亲,哪怕他从未照顾过他,也从未给过他关爱,甚至还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他,但至少他还是赐给了他生命,至少在那些老百姓的眼中他是个好王爷,这就够了。
翌日晚,冷月无星,湖心小筑,正对燕语楼的后墙。
喻洞秋对月抚琴,琴声悠扬婉转,引得夜莺啼唱,湖波相和。
他在等人,等一个今晚一定会出现的人,一个女人,兴许还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果然,喻洞秋一曲未完,就见一条黑影从燕语楼的后墙翻越出来,接着又跳上更高一些的护城围墙,然后匆匆而行,她的目的地是城东的王爷府。
喻洞秋的琴声嘎然而止,他的手临空轻盈地翻转,像变魔术似的拈出一枝白色的玉兰花来,然后轻轻地掷出去,仿佛根本没有用力,可那还在城墙上急奔的黑衣人却如触电般从墙上跌下来,喻洞秋展开衣袖,飞身在湖面上轻点几下就来到岸上,再一起身就把黑衣人接在怀里。
“真是个女人,看来我没错。”喻洞秋的一只手揽着黑衣人的腰,另一只手就按在她柔软的胸脯上。黑衣人大骂一声“无耻”,拔出手里的短剑来就去割仅在咫尺的喻洞秋的喉咙,喻洞秋从容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还顺势扯掉了黑衣人的面纱,黑衣人摔倒在地上后正想再爬起来,发现左腿已经毫无知觉,低头一看,腿筋上赫然扎着一枝白玉兰的根茎,挣扎几下后又摔倒在地。她实在不知这花花公子到底练的什么武功,为什么仅凭这样一根脆弱的花枝就能封住她左腿上的经脉,导致血液无法流通,出现麻痹症状。起初她的反应是吃惊,现在却是害怕了,她本来还想骂喻洞秋“淫贼”,“败类”的,可现在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喻洞秋也在吃惊,因为面纱摘下后他看到的并非是他想像中的那张脸,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跟莫颦眉有几分相似,但论起冷艳清雅,她是断然不如的。
怎么会这样,据他分析,今晚出现的该是燕语楼的当红名妓莫颦眉才是,怎么会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到底哪里错了?直到他看到对方握剑的右手时,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脚下生风,慌忙朝王爷府赶去。而黑衣人也只有瘫坐在地上,虽然她今晚的任务是拖住喻洞秋,可她非但一刻也没有拖住,还弄得自己受伤难行,其实就算她现在双腿完好,也绝不会去追喻洞秋,因为她不敢,喻洞秋绝不是一个像他长相那般和蔼的人。
王爷府内此刻已完全陷入恐慌之中,谁都没料到这次来的杀手竟然有万夫莫敌之勇,那些平日里还训练有素的侍卫在她的狂剑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半炷香的时间就死伤过半,王爷的右手臂也被划伤,在众侍卫的保护之下退避书房,但眼见着侍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王爷也跟着陷入绝望。
这时一条白影掠过,带来一阵如神明降临般的清风,挺立在黑衣人与众侍卫之间,阻止了疯狂的杀戮,也带来了无限的希望,每一个还活着的侍卫看到这个人的慵懒却又自信的笑容时,自己的脸上也都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容,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人的出现将会带给他们生命的延续。
王爷焦躁,害怕,绝望的神情也随着白衣人的到来一扫而光了。这个带给他生存希望的白衣人当然就是拈花公子喻洞秋,举世无双的喻洞秋。他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刺客对侍卫说道:“扶王爷下去休息,然后关上门,谁都不许进来。”那些侍卫自然是顺从地扶着王爷出去,然后关上门,没有丝毫的担心,因为他们绝对相信喻洞秋可以杀掉眼前这个疯狂的杀手,他们甚至觉得“高手”这个词就是为喻洞秋而诞生的,他们只祈祷那个杀手不要死得太难看。
喻洞秋笑道:“莫颦眉莫姑娘,你还是把面纱摘下来透透气吧!”黑衣人裸露的双眼还是惊得又睁大了些,但马上就淡定自若了,她依言扯下面纱:“我想你也猜到是我了。不过我是想不到你是怎么一瞬间就从我给你制造的迷障走出来的。”
喻洞秋道:“为了向你证明我的智慧,我本也急不可待地想要告诉你。首先我已经可以肯定你是摘星楼的杀手。”
莫颦眉问道:“何以见得?”
喻洞秋道:“摘星楼的杀手素有‘半月杀’的原则,因为他们比任何杀手更注重出手的成功率,为了摘星楼金牌杀手楼的名声,你们绝不会在没有完全摸清对方底细和找到万全的刺杀策略的情况下出手,所以摘星楼杀手的原则是‘半月杀’,即在接到任务后半个月甚至更久才会动手,而你也是半月前才在燕语楼里出现的吧!你一天只接一客,也只是给你探听王爷府的虚实挣得时间吧!”
莫颦眉道:“你对摘星楼的事倒还了解不少啊!但是尽管一切如你所述,也很可能是出于巧合。”
喻洞秋道:“本来我也完全不可能怀疑到你身上,但是你放出的那张纸条却把你出卖了。”
莫颦眉道:“怎么说?”
喻洞秋道:“那张纸条上的字不但比划歪斜,大小不一,而且还有明显颤抖迹象,我当时就想如果这个杀手不是第一次写字,就是手臂的筋脉受了伤,于是我想到了昨晚你右臂受的伤,你当时一定是太想打我了,所以自刺的时候没有掌握好力度而伤到筋脉。”
莫颦眉的表情变得兴奋起来,仿佛在听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又很有意思的事情:“继续说啊!”
喻洞秋道:“你用金钗自刺和打我的时候都用的是左手,再看到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时,我就断定你一定是个左撇子,但是这世上的左撇子岂非太少,你如果用左手去写那张纸条的话很容易露出破绽,于是你用从未握过笔的右手来写,但受到筋脉的限阻,所以字迹不但丑陋,而且发抖。”他抚摸一下自己洁白的右颊,仿佛还未忘记那灼烧的疼痛:“说实话,你的手劲实在太大,而一个弱质的妓女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呢?所以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你练过武功。……我这样把零落的思绪组织起来,就怀疑到是你了。”
莫颦眉道:“真是很有联系性!不过你该是埋伏在湖心小筑那一带,也肯定已经与我的同伴交过手。我知道她绝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当你摘下她的面纱后发现不是我的时候,又是怎么立马反应过来的呢!”
喻洞秋道:“很简单,因为你是左撇子,而她却是用右手握剑。”
莫颦眉道:“一般人对敌时很少会注意到对方是哪只手使兵器的。”
喻洞秋道:“可我不是一般人。你也不是一般人。其实在你发出纸条之后,你也想到了我可能想到的,于是你就将计就计,提早行动,再由你的同伴绊住我,你想即使我摘下她的面纱,也要得好一会儿反应。”
莫颦眉忍不住张开了嘴巴,那是惊愕的表现,在当杀手的这十二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让她这么惊讶,她实在已经佩服起眼前这个清高孤傲的充满贵族气的男子,她对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因为她的每一个心理变化过程他都想到,而他的心理变化过程她亦想到。他们好像根本就是同一种人,都同样经历过和忍受着人类难以忍受的巨大的孤独和寂寞。
长久的对视,时间仿佛都在他们的眼神交汇中停止了,也不知是高手对决前的声势缔造,还是两颗孤独的心正试着向对方靠近。
终于,莫颦眉用冷漠之水浇灭了眼中难得升起的激情之火,转而用一种更冷漠的声音道:“我真没想到世上还存在这么一个‘理解’我的人,我实在应该尽早解决掉你,你的存在真是我的威胁。”她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准备拔剑。
喻洞秋用少有的真挚的眼光看着莫颦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他们都出去并关上门吗?”
莫颦眉冷笑道:“是你太过于相信自己杀人的能力了。”
喻洞秋静静地摇头道:“好方便我放你走。”
莫颦眉吃惊道:“你放我走?”
喻洞秋道:“你的计划那么周详,暗杀伎俩想必也是一击得手,又怎会只是伤了王爷的臂膀,后给他呼救的机会呢?你心里还是有善恶之分的吧!”
莫颦眉的眼中决绝的坚定消失了:“……王爷是个好王爷,出手的时候……剑拿捏不稳。”但是她马上敌视的看着喻洞秋道:“奇怪了,我怎么会跟你说这样话?现在我就杀了你,再去对付那个老头子。”说着闪电般拔剑出鞘,一剑就刺向喻洞秋的肋下,喻洞秋脚尖轻转,灵活闪过:“对,要杀老头儿,就一定得先杀了我。”“好——,我们就先开一战吧!”莫颦眉再次拉开架势,喻洞秋却轻灵地从窗口飞跃而出:“开一战好说,可是我不想在这里。”莫颦眉道:“去哪里?”喻洞秋又跃上围墙,面带一点狡黠的笑容道:“你跟着来就是!”再一起身,人已经扒在墙外一棵巨大的榕树之上,莫颦眉二话不说就跟上来,好像根本已经忘了她此次本是刺杀来的。喻洞秋离开榕树继续向前跃行的时候就彻底笑了,见过他的人从未见过他这么明朗纯真的笑容,那笑容中不仅包含着一种甜蜜的憧憬之情,更有一种难得的生气。
不多时,两人已踏着低矮的栀子花丛行出数十里路,他们虽都是轻功高手,但莫颦眉比起喻洞秋始终稍逊一筹,所以她始终落在他身后不到三尺的位置。月色朦胧中,这样一浓一淡的两条身影轻盈地跃行着,就像两个夜之精灵在兀自戏耍,从而使那充满战斗意味的追逐变成一种极具美感的游乐。一时间淡香沁人,流光飞舞,让置身其中的两个人都沉醉,甚至期望永远就这样追逐下去。
四
去建康城五十四里,三色丛林之间,有白楼巍峨耸立,直入云霄。楼壁乃白色鹅卵成砌,触手圆润,光滑可鉴;楼檐为千年雪岩所覆,层理分明,密不露隙,是所以不透阳光,致楼内终年积寒,阴冷异常。然此楼之高可攀星月,故又名曰摘星楼。
摘星楼,武林中无不谈及色变的神秘白楼,亦是上至达官贵族,下至江湖门派不惜出重金相聘的金牌杀手楼。据说,只要一个人的名字被刻在摘星楼特制的铜片上了,那么这个人的头颅顶多还只能在他的脖子上停留半个月,那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躲,最后只好自己挖好一个坟墓等死。江湖中人宁可得罪“诛其九族”的洛神宫也绝不敢去得罪“半月杀”的摘星楼,因为得罪了前者至少还有逃生的机会,但若是得罪了后者,那么他的脑袋就只能是寄存在他的脖子上。
此刻,这座白楼的主人,为天下英雄所恫吓的中年男子——单青榕,正独自踱步在空旷阴冷的大厅之中。他的脚步很轻,但是在这样一间孤独寂静的大厅里面听起来却显得十分响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耳畔。这座摘星楼里好像就只住着他一人似的,但是只要他稍微拍两下手,马上就会有杀手从不同的角度出现在他眼前听候他差遣。这个一度沉稳内敛的孤独男人今天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虽然不肯承认,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只因为派出去了那个人,是那个人在牵动着他的情绪,他本也清楚不该去在乎一个杀人工具,但是他却也知道他不能再把那个人当成杀人工具,他甚至不想再把杀人的任务交给她,因为他不想她涉险。
焦灼之际,有一个杀手从正门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单青榕看到她,眼中本来的满是期盼的神色立马被嫌恶所替代,指着瘸腿的少女杀手冷冷说道:“这么狼狈的样子,竟然也敢出现在我面前!”少女杀手并未吭声,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受伤的右腿,她的腿筋上还插着一枝白玉兰的花茎。
单青榕嫌恶地摇摇头,只一抬手,就把那根花枝吸在手中,少女杀手痛叫一声,单膝跪倒。单青榕略有愠色的问道:“是喻洞秋那个小子干的?”少女杀手微微点头,单青榕又道:“就知道他不好对付,只是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还有如此了得的手法和内力,看来‘拈花公子’的称号也绝非浪得虚名。”他神色转为紧张:“这么说,你们失败了,那……倩伶呢?”少女杀手道:“被喻洞秋引走了,暂时没死!”“被那个花花公子引走了?”单青榕声音都有些变调,往日的持重干练也都一扫而光,“我得亲自去一趟。”少女杀手吃力地挡在单青榕面前道:“这是倩伶自己的选择。”单青榕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问道:“什么叫她自己的选择?”少女杀手疼得快叫出声来:“在燕语楼会逢喻洞秋的第一面起,倩伶就变得意乱情迷起来,那个男人在燕语楼长饮半月,她就在珠帘后面看了他半个月……”“你住口!”单青榕加大手中的力度,直捏得少女杀手不能再说下去,而此刻从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似乎都能看到条条青色的经络。
单青榕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还是松开了手,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看少女杀手的婆娑泪眼。可这个少女杀手却挣扎着站起身来,酝酿了一些时候终于用从未有过的镇定坚决的声音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倩伶任务失败是情有可原,而我白吟君任务失败就是未尽全力。”
单青榕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看着白吟君:“为什么?”
“因为……”白吟君停顿一下,终于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不吐不快的话:“因为您根本就是爱着她,是男女之爱。”
单青榕猛地提起白吟君的前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掌打死你?”白吟君的嘴角已经咬出了血,道:“我今天说出这番话,本就没打算活着。其实您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您不肯承认罢了,您每次看倩伶的时候眼神中都会焕发出一种青春的光彩,但仿佛还带着某种憾叹和感伤,好像在说——如果我能在年轻一些该多好。”单青榕此刻的神色是捉摸不定的,不知他是喜是怒,是惊是叹。但是他还是笑了,用一种不会牵动脸上任何肌肉的笑容道:“想不到这偌大一座摘星楼里面,最了解我的竟然是你。”
白吟君也难看地笑道:“所以就算您不惜多年来的栽培之功,也会因为我如此了解您的心意而不杀我吧!”
单青榕放开白吟君,踱步良久,突然转过身道:“我们不妨等等看,今晚的结果如何?”
白吟君道:“倩伶的武功不在喻洞秋之下,但我敢打赌她就算有机会也绝不会杀了他。”
单青榕又准备发作了,但是这次他却强忍下来,只是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努力着让自己平静,等待他期待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