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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耿庄
1998年盛夏,黄土高原上正是酷暑时节。
火红的日头高挂在半空,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晒熟了。河里的水冒着热气,田里的草蔫了吧唧,路旁的树一个个垂着脑袋,就连路上的黄土都晒得烫脚。微风一吹,干燥的土沫子就弥漫在空中,呛的路人咳嗽半天。
入伏以来,天上的太阳一天比一天红,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这样的日头再晒个七八天,地里的小麦就黄透了。天上一片云彩都没有,半个月了一滴雨也没有下了。在家磨着镰刀的庄稼汉看着那火辣辣的天,一个个咧着嘴笑,他们可不希望这几天下雨。
黄土高原可不比其他地方,这里特殊的气候和地形。让这里的夏天充满了各种恐怖,夏天不下雨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危险。但只要一下雨,肯定是暴雨,绝对是要遭灾。
黄土高原上的夏天,降水量很大,往往在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就能完成200mm左右的降雨量。瞬间强降雨就会带来滑坡、泥石流、山洪等灾害,然后农民的房屋坍塌、田地淹没、牲畜被洪水冲走。
要是在庄稼成熟前遇上一次大暴雨,那可害苦了庄稼汉,一年努力付诸东流。老天让你种,老天让不让你收,也是枉然啊。这便是黄土高原靠天吃饭的另一层含义了。
每年到了麦熟时分,有经验的老农随时都会关注田里的庄稼。看着天上的红日,猛晒个七八天,麦子熟透了,赶紧收割,抓紧打粮。只要自己家里的粮食收回来了,心里就踏实下来。等把所有的粮食都装进自己家的粮仓里之后,他们却又开始盼望着老天能下雨了。他们不再担心,只为了地里的秋田能有个好收成。
今年的天气还算好,这样红的日头已经连续晒了一星期了,田里麦子的颜色由绿色不断转黄,昂着头的麦穗也渐渐垂了下来。每一穗麦子都发着金光,映的整片整片的天空都闪着黄光。
坐在路边大树下乘凉的老农,看着田里泛光的小麦,闻着麦香,眯着眼睛喃喃道:“再有个四五天就可以收了,要是老天不打搅,今年是个丰年啊!”
坐在一旁的老汉抽着旱烟,吧嗒吧嗒的。几个小孩子在路上跑过,烟雾伴着路边扬起的尘土一起飞了起来。老汉一阵咳嗽,咳嗽罢了,抹了一把嘴说:“是啊,要是丰年,今年闹十三才有闹头。”
“闹十三”是耿庄的一个节日,塬头十八庄只有耿庄有这个节日。
耿庄是黄土高原北边的一个村子,小村子里没有家谱,往上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的村。
村子里有400来户人家,在这塬头十八庄来说也算是最大一个村庄了。本来耿庄也不大,只是自从建国之后,这里建立了公社,耿庄就成了塬头十八庄的枢纽。村子里建了卫生所,有了兽医站,还有每年“上粮”的粮管所也在这落了户。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附近成年的姑娘嫁人,就要嫁到耿庄来。耿庄的人口是越来越多,耿庄有着不可一世的荣耀!在塬头十八庄来说,无人不知。
耿庄有一个怪事,就是这村子里的人都不姓耿!
这村子里就有三个姓氏。住在呜咽河北边的张家和南边的李家是村子里的大姓,住在呜咽河最下游的孙家是小姓。
张李是大姓,各占这个存在一半人数。孙家孤零零的住在村子尾部,也不知过了有多少年,繁衍出十几户人家来,自成一个体系。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动过地方,远离着耿庄,不知道的人都以为那是独立于耿庄的另一个村子。但事实上它一直属于耿庄,很有可能孙家的历史比李家和张家还有早。可现在看来,孤零零的孙家就像是这个村子里的看门人!
这村子一个姓耿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耿庄。谁也不知道,只有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才能知道一点虚虚实实的故事,好像也只是传说罢了。但这些老人,说起话来也是遮遮掩掩,很不痛快。村子里的人问也问不出来,时间一久大家都忘了。只有一件事情,大家却格外清楚。那就是大家都知道孙家的底细,就连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住在村尾的孙家是个外来户。
农民有着先天的局限,大多数人都是报团取暖,拉帮结派。住在呜咽河北边的张家和住在南边的李家,似乎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就有深仇大恨一般。一河之隔,却老死不相往来。张家的娃不娶李家的女,李家的汉子看不上张家的姑娘。如此几十年来一直如此,就算到了今天,张李两家也从不通婚。张李两家如此,就不要说住在村尾的那个孙家了,自古都没有人搭理过他们。
不过,唯独有一个日子,张李两家是可以做买卖的,攀交情的。那就是每年农历的七月十三,也就是老农口里的“闹十三”。
在这一天里,张李两家亲热起来了,就算是一年,有再多不愉快的事情,在这一天里也要冰释前嫌,和睦与共,不能发生任何不快,这是祖传的规矩。同时,还要邀请村尾的孙家来住持公道,当裁判。
一年一次,年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