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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欢起身,怔怔地望着她,目露疑惑,“祖母,为何你老了便不明事理了,若是祖父在,他当年便不会允我一去庙里那么多年,更不会肯把我嫁给一个最末的皇子,表现出有与东宫争权之意。”
所有都背负在她身上,所有都要她去筹谋,家族既是依傍,也是拖累。
看看燕家,再看看郁家,燕家是如何做的,君臣便是君臣,而不是主奴,祖父一去,整个郁家犹如一条可怜的流浪狗,天家给块烂骨头,郁家都要当宝一样啃。
老太太怒,“郁欢你放肆,你莫不是真以为这郁家由你当家作主了。”
“这郁家的主不作也罢,看您纵养郁弘那个蠢货,任郁嫣然一个贱女在外胡说八道损坏家风,您出去听听那些言论。”郁欢怒不可遏,也许是那股深深的无力感,让她只剩下愤怒,“您以为昨日的宴会大家是看在您的面来的?看看宴上的尹尚书燕将军,他二位不来撑场面,昨日设宴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老太太颤抖着手,指着她,“你,你...”
“祖父在时门客何其多,登达仕途之人何若无,到了如今无一个帮衬郁家,都知郁家是个无底洞,挨上了便是引火烧身。”郁欢一拂袖,“区区九皇子,一个最微最末的皇子,您竟能说出是我高攀一话,他的母亲不过一个婕妤,君王榻难上,您也不想想,他日到底是谁拖着谁走。”
说罢她气匆匆地离去,简直是怒火中烧。
回到海棠居,她把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她没辙了,真的没辙了,若是赐下圣旨,她不嫁也得嫁,她所作的一切,还是在为顾绎心作嫁衣,她还是无法真正站起来。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重来一世,仍旧什么都无法改变吗,那老天爷又何必如此戏弄于她呢。
院里的丫鬟们听着这些声响,一个个心惊胆跳,万不敢去触霉头,阿桑更是想到了那晚,不知是不是也是这般疯魔。
她站在门外,一动不敢动,连呼吸声都收紧,这时她想起初夏来了,换作初夏,进去定没事吧。
余善这时带来消息,说是宣佩玖来了。
但却无一人敢进去传话。
兰君翻窗而入,看着郁欢失落地坐在地上,手捂着脸,泣不成声,他就那样站在她身旁,伸出的手始终不敢落在她的头上,正想说些什么,只听回廊传来急急地脚步声。
便是冲着这屋来的,也没人拦着,外面的侍女一句话也没讲,他无奈只得先行离开,躲在后院的一块大石后,远远地看着屋里。
来者正是宣佩玖,阿桑拦都没敢拦,就那样呆站着,初夏刚张嘴想问怎么了,便被阿桑捂住嘴巴,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讲话。
宣佩玖一进屋便见这满地狼藉,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郁欢,他能感受到那股深深的绝望,他走近,半蹲在她身前,拉过她的手,一把将人揽在怀里。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当时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闻着那股熟悉的檀香,真是应了郁欢的那句戏言——你便是我的安心,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宣佩玖手足无措,只得学着那些母亲哄孩子的样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在。”
闻言郁欢哭的更凶了,她手握着他的手,用尽了力气,似要把那手捏碎吧,咬着他的肩膀,竭力地去抑制哭声。
宣佩玖仿佛感受不到这疼痛一般,笨拙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嘴里念道:“你放心,有我在。”
“一切有我。”
他心疼,她的哭声就像锯子一样在锯着他的心。
听闻初夏的描述,那个兰字,他立马联想到了昨夜收到的消息:竹兰二君入京了,恐兰君是来伤她的,急急地赶了过来,进门便是这般模样。
谁也没注意到远处大石后的那双眼睛,里边同样映射着心疼,还有嫉妒。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这场悲伤总算结束了。
郁欢怔怔地望着那肩膀处的牙印,倒不至于力气大到把衣服都彻底咬破,只是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血腥味,“对不起。”
宣佩玖扶着她在软榻上坐好,“无碍。”
“你怎么过来了。”郁欢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榻上有些残渣碎片,是她砸的,她想起他的洁癖,忙用衣袖擦了擦,擦着擦着失了神。
就像没有感情的工具一样,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宣佩玖一把握住皓腕,打断了她的动作,在她身边坐下,“一离开,你怎么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言里没有责怪之意,也许他都没有去细想过自己此刻的心。
“本就一团糟。”郁欢牵强地笑了笑,“怎么理,都是乱。怎么做,都是错。”
宣佩玖握着她的手一紧,“物必先腐,而后才生虫,没有什么本就一团糟的存在,是还没理完,才乱,也是还没有做完,没看见成效,这不是错。路还长着,一个结论并不足以判定一生。”
他总是这般,像个老夫子般,教导她。
郁欢听着,忽地想起了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有的哭着求饶,有的喊着报仇,有的咒她不得好死,有的谢她帮忙解脱这罪恶的一生。
一个结论并不足以判定一生吗,可她断过那么多人的生死,她才是发烂发臭的那一个,她喃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样的人跪在佛前撞死谢罪,恐都是玷污了神像。
宣佩玖把她的手交握在一起,碧绿的镯子衬得那手更加雪白,他温声道:“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想告诉我的话,便说于我听。”
郁欢抬眸望着他,犹如撞进一片深海,沉溺于其中,被莫名温暖的海水裹挟着,“可是...”
“嗯?”
霎那间那海水变得寒冷,“你会害怕,你会逃,所有人都会如此,都想杀了我。”
这是她自小得出的结论,前世亦是如此,她对于任何人来讲都只如一把称手的刀,不用了便可丢下或者毁掉,教主是,郁弘是,顾绎心是。
“我就是个祸害,是我害死了所有人,该死的死了,无辜的也死了,不爱我的人便可以活得好好的,爱我的人下场惨淡,全都是我,全都怪我。”郁欢机械地念道,这是她的心魔,永远也解不开的心魔。
郁安歌的死,燕诚贞的死,那些将士的死,全都是因为她,他们要是不爱她的话,就可以活得好好的,就像郁嫣然和顾绎心那样,活得比任何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