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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还湿漉漉的,凌乱不堪,几缕垂在额间,她坐起身,抬眸,“你不该来。”
宣佩玖把烤干的外袍递给她,而后又坐回去背对着她烤着兔肉,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
郁欢穿好外袍,起身,把他的外袍拿着替他披在肩上,垂眸,“宣佩玖。”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细心地烤着肉,“嗯,我在。”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弱小,若是再强大些,他就能胜过那人,是不是就不会让她陷入险境,若是再强大些,就好了。
到头来,还要她来救。
他把烤好的兔肉递给她,两人闷不做声,面对面坐着。
郁欢啃着,发现周围没其他野兽的身影,这是一块完整的兔肉,她知晓他是全让她了,她没有说递给他,也没有想他是不是饿着。
只是默默吃着,那莫名的情愫让她一团乱。
她没想回去的,真的。
宣佩玖率先打破这份沉默,他的眼里没有隐藏,是浓浓的爱意,毫不掩饰,也有些旁的,“悔过,是后悔过去吗?所以想要抹掉过去,现在,你可以讲给我听了吗,我想听,郁欢,我们之间...或许,算了,你想讲吗?”
他苦笑着,垂下眼眸,“师生之间,也许我可以给你答案呢。”
郁欢默。
吃完了,把骨头和木棍随意一丢,毫无矜持可言的拿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油,而后慵懒地瘫靠在树上,“你瞧,繁星点点。”
若无其事的模样,却还是掩饰不了那份孤寂与悲哀。
郁欢勾唇,“传言死后的人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我数数,这天上有多少,真数不清啊。”
她伸出手,透过指缝去看那轮月,许久,闭上了眼,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记不得了,记不得杀了多少人了,一万人,十万人,记不清了,该死的无所谓的,可有些无辜的呢,他们好弱小无助,他们看着我的眼里全是害怕和乞求。”
无辜者不杀,只是后来的准则,那场试炼里,死的无辜者少了吗。
她睁开眼,漠然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你在我的眼里看得见什么吗?末说,我心软的时候眼里才会有波动。那是人性,我知道的,但我没有心软,你说刀会有自己的意识吗?野兽会有思考的能力吗?”
宣佩玖倾听着,那眼里满是无助,身不由己。
“我做了一场大梦。”
郁欢怅然道,侧身捡起地上的湛渊,拔出了鞘,那摇曳的柴火都因此而势小了些,“征战十年,作为棋子而不自知,所有亲我爱我之人都因我而死,我也死了,临死之际才明白原来我只是一把刀,无人可杀了,我便该死了。
“它叫湛渊,在梦里便是它陪我征战,铁骑踏过了无数土地,它也染了无数鲜血,人们只道修罗煞神,却不道郁欢,郁姑娘。”
长剑入鞘,她抱在怀中,眼里没有了光芒,她笑道:“杀人嘛,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是没有食物怎么办,没有水怎么办,茹毛饮血,哈哈哈,我本来就是野兽,又有何妨。”
她不笑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着自己,骂道:“肮脏,龌龊,恶心,污秽,烂泥,禽兽不如,狗屎不如,该死。”
她骂得痛快,她本就是这样想的。
骂完了,她又懒懒得靠着树坐着,闭着眼,嘴角扯出笑意,就那样僵持着笑容,再没有声音。
宣佩玖百感交集,沉吟道:“为人所逼,身不由己。求生是人的本能,那样的境地没有选择,想要活着,没有错,卑劣的手段也没有错,世间的对错又不是靠谁一言两语来评定的,每个人的对错都是自己评定的,旁人只是评价,而不是认定。”
郁欢默,僵持的假笑不复。
宣佩玖继续道:“正是什么,邪是什么。胜是什么,败是什么。对是什么,错是什么。世事真的只有两种结果吗?所有的果,一定要走到极端的尽头吗?不是的。”
他起身,走至她身前,弯腰,伸出右手,道:“那,重新开始,好吗?过去无法挽回和磨灭,但还有以后可以决定,这条路不想走了,便回头,换条路。”
话音落下许久。
周遭是水流的声音,还有风席卷柴火的唰唰声。
这一次,那只手碰到了温度。
郁欢抬眸,眼底氤氲着雾气,“我要嫁人了,宣佩玖,你说。”
“我是不是爱上你了啊。”
宣佩玖怔愣,握紧了那只快要垂下去的手,温声道:“我不知道,可我确实爱上你了。”
另一只手指着心口,郁欢低声苦笑道:“我这里疼,领旨的那天这里便在疼。可我有人性吗,我爱你吗?”
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她笑容凄惨,嗓音喑哑,语气无助。
“那不重要。”
宣佩玖指腹摩挲着她的右手虎口,低声道:“接近不是想利用吗?那就利用到底,存着这份心思,让我可以留在你身边,陪伴不重要,我看着你幸福。”
话音落,姑娘扑进她怀里,低声啜泣着。
这一刻,无言。
郎情妾意,终究敌不过一道圣旨。
不知过了多久,郁欢松开他,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把剑束系在后腰,漠然道:“该回京了。”
宣佩玖颔首,“好。”
今日是九月初三,此一回,他将看着她嫁于旁人,彼此再无有亲近的机会,他这生,都只能默默看着她。
海棠居。
阿桑按例端着药碗进入空无一人的厢房,却听见屏风后的咳嗽声,她急忙放下药碗,绕过屏风,“小姐。”
郁欢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嫌弃道:“哭什么。”而后问道:“近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阿桑娓娓道来,把京里的大致情况都说了遍。
郁欢颔首,淡淡道:“药浴呢。”
阿桑道:“准备着呢。”
“放出消息,说我病愈。”郁欢朝外走着,她这一身伤,满身的酸累,这药浴准备的真是及时,“登门拜访的,都允进。”
阿桑紧张道:“会不会太急了,您都还没有好好休息。”
“再不急,有些人都要骑到头上来了。”
郁欢摆摆手,进了屋,门一关,褪去衣裳,新伤叠旧伤,入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月来可谓是完全没怎么休息,太疲惫了,生理累,心理更累。